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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悄悄流过的小河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20-10-31 12:33:11

文丨蔡建和

每个人的乡愁总是具体的,我的乡愁常常和老家门口那条小河连在一起。想到家乡,总会惦念那条美丽的小河。小河的源头就在离村子不远的西面,流经我们家门口这段,像一条弯弓一样,常年水清如镜,河中水草一根根、一蓬蓬、一片片,清晰可见、随波摇动,各类鱼儿穿梭其中,水面常常泛起细细的涟漪。

小河两岸有两道低矮的土堤,土堤边栽满了杨柳。河堤的两边是两排渐次变宽梯次抬台的稻田,稻田后面就是掩映在绿树竹篱中的村庄茅舍。

一到仲夏时节,小河水涨、盈堤荡波,两岸杨柳袅袅婷婷。清风徐来,稻香两岸,情景格外生动而欢快。

小河是我儿时最亲密的伙伴,她陪伴我们自由生长,给了我们粗犷、纯真、灵性和无尽的快乐。尽管那时缺吃少穿,快乐却丰富多彩。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有那么多作业,要学那么多才艺,放学放假后,除了干点农活家务,大把的时间用来玩。当年反复看的几部样板戏和《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几部战争片子,培养了我们的英雄情结,去小河边打仗成了最喜欢玩的游戏。

我们用竹筒做成水枪,戴着用柳枝扎成的迷彩帽,在堤脚埋伏、在堤上追赶、在树杈上爬上爬下,天不冷时,还会一头扎进水里,打起水仗。冬天小河冰冻了,我们会在鞋底捆上麻绳或稻草,上河面垒雪人、打雪仗,有时玩疯了,半夜还舍不得收场,直到大人用竹笤赶才回家。

天气炎热的时候,夜晚屋子里热得慌。村里老老少少都会搬着竹床、躺椅到河堤上吹风纳凉,孩子们则数星星、捉萤火虫、听大人们讲故事,也帮大人打扇子、搔背痒。这是一天中最温馨的时刻。

邻居有个姓谈的大叔,据说小时读过私塾,特会讲故事。一到纳凉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往他那儿蹭,缠着他讲故事。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梁山一百单八好汉。有时,他还故意讲一些鬼故事,比如说这河里有水鬼急着投胎,要拉人下水做替身,吓得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打寒颤。在那文化的荒漠年代,在小河边听谈大叔讲故事,算是我们最初的文学启蒙。

小时候,物资非常紧缺,生活日用品大都要凭票购买,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吃上几餐肉,是小河给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了鱼虾、河蚌、螃蟹、黄鳝之类的食物,帮我们度过了那饥荒的岁月,补充营养的不足。

大人们捕鱼的方法很多,撒网、扳罾、鸬鹚捕鱼、铁叉叉鱼等。我们小孩也有拿手活,就是钓鱼和浇鱼。每每雷阵雨前夕,鱼最容易上钩。扯下柳枝插在河滩上,往水里投些青草、粗糠、蚯蚓之类饵料,刁子鱼就会扎堆而来。我们躲在树枝后面不停地挥耍钓竿,不大一会儿功夫,鱼就会像雪片一样撒满一地。钓黑鱼更有趣,我们从田间抓到小青蛙上到钓钩上,嘟着嘴学青蛙叫,见到黑鱼群后,垂着小青蛙的钓钩在水中一上一下,笨笨的小黑鱼就会愣地一吞,轻易地钓了上来。

浇鱼是小伙伴们的合作项目。夏天,当河里水退以后,河滩上就会有一个个里外连通的水坑,撒些糠壳在塘里,外面的鱼就会游进来。这时,我们屏声静气、匍匐前行,突地跳进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泥巴堵住缺口,然后就用盆子、桶子往外浇水。待水浇干了,坑底的鱼活蹦乱跳,束手就擒。然后,我们用柳枝把鱼串上,大摇大摆地提着,像英雄一样凯旋回家。小河让我们领略了大自然的丰沛和慷慨。小河不总是都与人为善,也有任性泛滥的时候。

一到六七月份,大人们就开始担心小河有没有洪水来。记得有几年,稻穗都低头散籽,眼看成熟了。结果,连连的大雨,小河猛涨,水漫河堤,稻禾都淹在一片汪洋里。那时也没有抽水机器,只能用人力龙骨水车日夜抢排。水车一字排开,大人们赤膊上阵,日夜轮班,喊着号子,扶着水车的木杠,飞快地蹬着木拐,渍水顺着厢槽哗哗排出。有时水大实在抢排不了,就划着小船、澡盆之类的器物,提前把稻穗收割了。

看着堆成小山只能用来喂养鸡鸭的、青瘪的谷穗,大人们眼里噙满泪水,一脸的悲愁无助。我们脑袋虽不像大人那样装那么多事,但饿肚子的滋味是知道的,心里于是对小河也生出了几多怨恨。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按照“渠成网、树成行、房成排”的模式,大搞农村园田化建设,开沟挖渠,自然水系被打乱,自然村落被搬迁,可怜的小河被截断肢解了,我们家也搬离了小河。

改革开放后,又大办乡镇企业,村村点火、户户冒烟,邻近的农场办起了纸厂。家乡的大小河流沟渠失去了往日的清纯,慢慢地水变成了酱油色。

鱼虾没了,人再也不敢下水游泳了,洞庭水乡竟然连喝水都成了大问题。腰包逐渐鼓起来的人们手脚也不像以前勤快了,农家肥没人要了,废品没人收了,沟渠淤泥也没人清了,种田就靠化肥农药,沟渠河流除了野草,就是到处漂浮的矿泉水瓶、泡沫饭盒、塑料袋等现代垃圾。昔日“弯弯的小河,美丽的村庄”渐成遥远模糊的记忆……“多少次我回到家乡,去寻找令我魂牵梦绕的小河,看到的只是一湾低洼的稻田和精养鱼塘,再也难觅清清小河的踪影,心中无比黯然失落。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自然社会不可能永远定格在某个场景上,但过去流淌了多少年的小河在我们这代突然消失,让我久久难以释怀。

如今追问谁该为失去小河负责已不重要。只想期许,正在炽热铺开的美丽乡村建设,能让每一条可亲可爱的故乡小河回来,每一位浪迹天涯的游子都能找到归家的路,每一个留守乡村的孩子都能等到远方的父母,与小河一起自然成长,永远充满着温暖、快乐和希望。相信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责编:刘瀚潞

来源:《法制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