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个约定

——记平江县长寿镇维夏中学支教老师易强

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徐亚平 通讯员 龚茶林

“易老师好!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8月30日，正由华容县赶赴平江县长寿镇维夏中学的支教老师易强，路上接到维夏中学校长赖鹏打来的电话。

好消息是，支教第一年，易强所带的八年级309班生地会考成绩，由接手时的年级垫底升至前30%;“坏消息”是，经学校研究决定，本学期他还得继续担任班主任。

易强笑着说：“生地会考奏凯，是学校领导有方，更是任课老师的功劳。至于继续担任班主任，我早有‘在劫难逃’的预感，也谢谢校长的信任。”

“易老师，您真牛!能透露一下打好翻身仗的秘诀么?”身旁的同事满脸钦佩。

“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目标激励法’。”易强笑了笑，补充说道，“我和全班52位孩子都有一个约定。”

“映日荷花别样红”

今年37岁的易强，2004年毕业于湖南一师，在华容县三封中学任教6年后，接连在教导处工作了近10年。2019年7月，听说华容要往平江委派支教老师，正想“去外面看看”的他马上主动请缨。

“起初只想挑战一下新环境，没想到申请支教的老师那么多。”易强说，该县同期申请支教的老师竟然有100多位，而派往平江支教的指标却只有5个。根据综合素养打分，通过层层遴选，易强如愿“中标”，被派往平江县长寿镇维夏中学。

维夏中学是一所闻名遐迩的百年老校。她从清末的民主革命晨曦中走来，由“新学私塾”、“兴亚学会”、“平江二高”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平江八完小”、“长寿中学”和“维夏中学”，曾经数易其名，创办人方维夏，系平江首批留日学生，一代伟人毛泽东就读湖南一师时最为敬重的老师，也是湖南著名的革命烈士。

学校办公楼前建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尊方维夏烈士的半身铜像。每逢重大节日和重要活动，学区和学校负责人都要带领师生员工在此举行隆重的仪式。

这里，还是重要的革命纪念地。1928年，彭德怀领导平江起义胜利后，曾率红五军团驻扎在这里，湖南省苏维埃政府曾在这里办公，著名传奇女英雄胡筠在这里度过近半年的风云岁月，维夏中学的每一寸土地，深深烙下了鲜红的历史印记。

这里，曾是平江东乡进步青年接受革命熏陶的摇篮。“二高”时期的钟期光、芦少植、张警吾、张震、刘志坚、方强、方正平、张正光、吴光远、黄耀南、喻杰、李锐等后来都成长为无产阶级革命家、党和国家及军队的重要领导人。从这里走出去的共和国上将、中将、少将就有16位，是人才辈出的“将军之校”。中共中央原总书记江泽民曾亲笔为她题写“八一希望学校”的牌匾，中央军委原副主席张震上将曾为她亲笔书写校名。

长寿街人只知道张震是长寿籍将军中级别最高的“大官”，殊不知张震将军一生清廉，少有积蓄，也从来不肯动用手中权力，或是借助个人影响，为单位或个人争项、筹资。

2000年前后，建设中的维夏中学资金短缺，张震发动全家捐款30万元、捐赠图书1.5万余册，助建图书馆。不久后，张震派次子张连阳回家了解建馆情况。听说资金仍有缺口，他又追加了15万元，并语重心长地说：“靠天、靠地、靠政府，不如靠自己、靠科技、靠人才。老区要发展经济，脱贫致富，重在发展科技文化教育事业，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在逾百年的办学历史中，锐意开拓、务实奋进的数代维夏人创造了不胜枚举的辉煌业绩。近10年，在冯练军、吴广杰、赖鹏等历任校长带领下，该校教育教学质量一直位居全县前列，声名远播三湘四水。

繁荣校园文化、发展学生个性特长是维夏中学的一大办学特色。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该校就创办了平江第一个校园文学社团——“小荷文学社”。40多年来，累计发展社员上万人，为高一级学校源源不断地输送了一大批写作功底扎实的优秀生源，先后被全国中学文学社团研究中心吸收为常务理事社团成员，被评为全国中学生优秀文学社、全国首批校园文学社团百面旗;校报《老河沟畔》被评为全国中学“九十九佳文学社刊(报)”，被中国教育学会评为全国优秀校刊(报)中学组“最佳校报一等奖”。

昔日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今已是“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曾在毛主席的母校湖南一师求学，现在能来到他老师方维夏创办的学校支教，这是一种缘分，更是我的荣幸。”对于这里的一切，易强高山仰止、心存敬畏。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能一直保持领先的总是少数，总有一些船会暂时落后。

在维夏中学现有的39个班级中，八年级309班就是曾经掉队的一员。帮助该班重整旗鼓，是易强支教之旅第一年的“头等大事”。

该班男女学生中均有“三大天王”，上课可以随意下位，上讲台、出教室，畅通无阻。只要一人挑头，全班学生都会跟着起哄。“刚参加工作的特岗教师不单管不了他们，有时还要被他们捉弄、气哭。”这些都是易强过去闻所未闻的“乱象”。

打开上学期质量档案一看，6个主要科目，该班在全年级13个班中几乎全都排名垫底。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易强觉得，要想“由乱转治”，必须先拿男女“三大天王”开刀，立规矩、树威信，整肃班风、学风!

只要一有空，易强就站在走廊上，隔窗关注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他在静静等待着一个教育契机的到来。

开学第二周的一堂艺术课。“三大天王”中的小阳(化名)小正(化名)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旁若无人走上讲台，在一体机上鼓捣了几下，班班通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长串“SB”“MB”等脏话，教室里马上发出哄堂大笑。

现场授课的90后女教师眼含泪花，气得在一旁直跺脚。

易强冲进教室，毫不客气地将他们2人“请”出教室，厉声问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两“天王”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只是闹着玩啊”。

“教室是‘闹着玩’的地方吗?父母辛辛苦苦送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闹着玩’吗?”一连串声色俱厉的质问，问得他俩哑口无言。

良久，小阳歪着头回了一句：“我们的成绩已经垫底了，不‘闹着玩’，还能怎么?”

就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划过。易强当了10年教导主任，在提高教学质量方面还是有不少心得的。他赶紧问：“如果我能帮你们提高成绩，你们愿不愿意痛改前非?”小阳和小正对视了一下，将信将疑朝易强点了点头。

“我们来一个约定，如果你们的学习成绩能达到预设目标，我可以满足你们每人提出的一个任何要求，怎么样?”

“我想要一杯‘烧仙草’!”

“我想要一套《十宗罪》的图书!”

“都可以!”易强不假思索。这次，易强从他们眼中发现了兴奋的火花。

一周以后，易强和全班学生都有了一个“约定”。他把他们之间的“约定”制成小卡片，贴在教室后墙的宣传栏里，打造出一道风景独特的“心愿墙”。

以梦为马，只争朝夕。此后，他将全班学生的到校时间由7时10分提前到6时50分，安排各科代表领读，组织听写、默写和背诵。以往这个时候，学生不是在食堂磨磨蹭蹭，就是在操场上东游西荡，或是在教室里追逐打闹、说说笑笑。

联合各科老师，组建学习小组，在全班推行“闯关打卡”，由组长每日登记，易强利用午休和夕会课进行集中讲评。表现较好的学生，可以获得易强自掏腰包购买的一件小礼物：一个棒棒糖、一个作业本，或是一个小布娃娃。

在易强的带领下，309班，这条一度偏离了航线的船只，终于缓缓驶上了正轨。

每天清晨，易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听着隔窗传来的琅琅书声，就像在欣赏一支美妙的乐曲，格外幸福、格外陶醉。

八年级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是“生地会考”。考前一个月，全班学生就像竞赛一样，轮流找生地老师为“附加任务”打卡，学生吴依宁每晚刷题到凌晨一点，家长喜忧参半，打来电话询问孩子在校期间的表现。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邻班的老师纷纷前来祝贺和“取经”。

每隔一段时间，易强会有意无意和学生重温一遍他们之间的约定。那些约定，就像高悬天边的北极星，不管时令如何变化，它会一直在那里，让绕行的北斗始终能找准正确的方向。

生地会考中，309班达到优秀分数的同学将近占62%，7科总成绩进入年级前36名(湖南省重点中学平江一中当前取录范围)的首次有了2人，基本吃上了“平均粮”。

为了兑现他与学生之间的约定，易强也是咬牙“大出血”，其中包括为成功入围年级前36名的熊英姿网购了一套价值200元的图书。也有一小部分“约定”无法兑现的，主要是目标设置不够科学，“不是踮踮脚，跳一跳，就能够得着的。”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其实，当班主任并非易强的首选。他理想中的支教任务是带一个20至30名学生的班级，哪怕是乡村小学也行。但在维夏中学，每个班的学生数都在50人以上。并且，309班还是全校出了名的“烂摊子”。

在原单位当了10年中层干部，长期脱离班主任工作岗位，如今再“重操旧业”，很多方面都有一些生疏。另外，作为华容派驻的支教队队长，他要“5人小组”的协调、服务，包括将所有队员带过来，送回去。

“当了班主任，从学生进教室，直至晚上就寝以后，整天都在跟他们‘斗智斗勇’。”易强苦笑着说，“有时候为了家访，连双休日都搭进去了。”

在老家，他儿子今年才只8岁，妻子在县城中医院上班，他一出来支教，日常家务就全压在妻子一人身上。年过花甲的父母都住在乡下，父亲是肢体残疾，母亲患有高血压，需长期服药。出来支教前，他几乎每个双休日，都要带着妻儿回老家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易强将所有的顾虑抛诸脑后。

自从当上309班班主任，易强就养成了写班主任工作日志的习惯。事无巨细，包括学生几时几分到校、晨读、课间操、午休、就餐、卫生、离校、就寝、作业完成情况，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人一个学期只用一本班主任手册，易强用3本都不够!”该校政教主任方维说。

“痕迹管理”，人人都会。与别人不同的是，易强留“迹”亦留“心”、重“痕”更重“绩”。这些记录内容，都是每天午休和夕会时讲评的依据。踏石留印，抓铁有痕。不落到实处决不罢休。

“‘秋老虎’持续发威，高温天气将持续到下周四，通过家长群，提醒家长督促子女穿好夏装校服。”“天气预报，明起降温降雨，记得提醒学生带雨具，保暖防寒。”……

“余世豪本周特别有礼貌，作业书写也比以前要工整;方向阳背书的积极性更高了，表现也越来越可爱了……这些都是我班近期发生的可喜变化。”

有空的时候，易强也刷一刷微信朋友圈，发现有比较励志的教育小故事、“心灵鸡汤”，他就预先收藏，坚持每天与家长或学生一道分享。

“相比学校评价，我更看重家长认可。”易强说，“有了家长的认可和支持，学生各方面的提高也会很快。”

家庭和学校，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易强深知，家校沟通的重要性。但是，“世界上最难懂”的平江方言，成了他与家长沟通、交流时最大的障碍。

“夹着方言的普通话，比平江话还要难懂。”易强笑着说，“有时只能借助手势比划。”

第一个学期，易强利用课余时间，到班上的重点对象家中全部走访了一次，少数对象还曾多次上门。一个学年下来，他将全班学生普访了一次。

刚来的时候，曾有师生向他反映，以小倩为首的女生“三大天王”，因为经常不穿校服、隔三差五地违纪被学校点名批评的对象，属于那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学生。双休日经常涂脂抹粉、招摇过市，远远看见老师就躲。

学校人事变动比较频繁。两年内，309班换了5位数学老师。去年下学期期末考试，小倩的数学只考了23分。

交谈中得知，其实，小倩也很想把成绩搞上去。只是，过去乱糟糟的学习环境，一直让她无法安心学习，后来她也就随波逐流了。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今年上期，309班换了肖老师当数学老师。小倩很喜欢听肖老师的课。数学学习兴趣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易强看在眼里。他马上和肖老师一起商量，特别针对小倩制订了个别辅导计划。

每天给小倩布置3道基础题目，把她从七年级开始的“欠账”补回来。渐渐地，小倩的数学成绩基本能达到及格水平。

“学生工作是一门艺术。”易强说，有些事件本来很简单，若是处理不当、不及时，也会引发大矛盾。

有一天下课时，学生跑来办公室报告，说是小倩因为“串班”，被邻班老师狠狠训斥了一顿，正坐在教室里哭哭啼啼。

赶紧跑去一问，小倩因为忘了带七年级的生地教材，跑去邻班找她的小学男同学借书。恰巧被老师撞见。因此被狠狠训斥了一通。

“我又没干什么，只不过找同学借一本书而已。”委屈的小倩边哭边扬言：“我要叫爸爸妈妈来学校，找老师评理!”

易强一边安慰小倩，一边主动联系小倩的父母，并亲自上门，说明情况：“这也是我的提议，学校老师对小倩管控比较严，希望她把心思都花在学习上。只是产生了一些误会。”对此，小倩父母表示可以理解，并且非常感谢学校老师的严格要求。

一场可以预见的风波，迅疾消弭于无形。

“为了方便交流，我与每一位家长都加有私信。”易强说。

男生“三大天王”之一的小正的转变，同样始于家访。

小正的妈妈开淘宝店，爸爸是一位商务车司机，两人都忙于生意，平时很少有时间管小正学习上的事情。每逢考试成绩发布之日，那就是“暴风雨的前夕”。每次听说小正又在学校违纪，他爸就只会“动粗”。因此，尽管小正在学校胆子很大，一回到家就判若两人，见了他爸就像“老鼠见了猫”。

这把锁，该怎么开?

易强发动别的老师一起监督，只要发现小正有违纪行为，就将“随手拍”发给他。“要让他感觉到处有眼睛盯着他，让他的违纪行为无处藏身。”

“教育好孩子，是父母一生最重要的事业。”家访过程中，易强恳切地对小正的爸爸说，“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不可能不走一点弯路，没有一点瑕疵。对待孩子的缺点，不能光靠简单粗暴的方法，要学会包容，耐心教育，宽严相济，恩威并重。”

小正爸爸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每次放学，郑师傅只要没拉生意，经常绕道来学校接小正回家。遇上中途天气变化，郑师傅还会及时把雨具、衣服、鞋子送到学校来。

因此，小正特别感激易强。由特别逆反到言听计从。“三大天王”由此土崩瓦解。

是否也曾使用过惩戒手段?“是的，假如学生触犯了制度底线。”易强肯定地说，“不过，我会把握分寸、注意方式，加强后期心理疏导，确保惩戒对象‘心服口服’。”

新学年开始了，你有什么心愿? “希望52个孩子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毕业，考上理想的学校。” 易强笑着说，“这也是我和孩子们的一个共同约定吧!”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