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秋瓮自生香

——平江县木金乡木瓜村脱贫记

湖南日报记者 徐亚平 徐典波

青山依旧迎归客，绿树含情待故人。8月15日，刚刚立秋，平江县木金乡66岁的村民余后民决定再回原来的花邓村，他说要去看看自家的“宝贝”，与他随行的还有县驻木瓜村党支部第一支部书记、扶贫工作队队长吴纬帷。

花邓村地处幕阜山余脉，平均海拔约600米，山是最大的“特色”。余后民指着远山深情忆旧，上世纪一段时期,村民“靠山吃山”，眼盯着几亩山林搞发展，结果山上树少了,村民还是没富起来，一方水土养不好一方人，大家也不知要与贫穷缠斗多少年。

多年前，因“与世隔绝”难脱贫，当地党委、政府响应号召，将花邓村与枫香村、和平村一起，合并到了木瓜村，成为了省级贫困村，随后又派出县驻村工作队，打响了脱贫致富攻坚战!

山水记

很少有人知道平江有木瓜乡，但很多人早就晓得《诗经》里的《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平江的木瓜是从《诗经》里走来的吗?未有定论也。

那木瓜村是不是真有很多木瓜?面对记者的提问，吴纬帷哈哈大笑。“我原来也以为是这样的，其实另有缘故。”吴纬帷不紧不慢，边走边介绍，讲了一个传说：相传古时候有个神仙经过此地，见到一个山头从高处看，像个木瓜，因此赐名“木瓜村”。木瓜村村名的由来，当地人传得有点神乎其神。

“倒也有真实的红色故事。大革命时期，这里有个龙门游击队转战于此，虽没有出将军，但出过10多个烈士，是名副其实的红色热土。”吴纬帷提高嗓门说，“新中国成立后，这里的生态资源成了最大的优势，还有原始次森林呢!”

记者一听，立马来了劲，想进山看看。“说实话，毕竟故土难离，一辈辈人都住在这里，空气确实好，当时有些不愿搬走。”余后民得知记者是来采访脱贫攻坚的，很快把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想起来，从山里搬迁出来还是对的。”

“走，等下你就会明白的!”见记者有些疑惑，余后民斩钉截铁地说。

大家沿着逼仄的山路前行，路有些陡，路边的绿草齐腰深，有的还盖过头顶，行走起来不便，但时不时能冒出一棵参天大树，着实能把人迷住。

睹物思人，勾起了吴纬帷的回忆。2016年底，他作为县总工会派遣的驻村工作队长，第一次去原花邓村，就得了一个“下马威”。那天刚好下雪，他和县总工会分管领导许年兴赶到木金乡政府，准备进山调研，当场被乡上干部拦住了：“下雪天进不去，村干部已走路下来了，你们到乡政府等。”2个小时后，镇政府接待室门口出现两张被冻得通红的脸，棉裤也都湿过膝盖，他们腼腆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吴纬帷第一次进山，是2017年正月。当时考虑木瓜村脱贫攻坚情况不容乐观，县委、县政府增加扶贫工作力量，安排县森林公安局协助县总工会一起攻坚。

那天，吴纬帷和新搭档县森林公安赵立新上班第一天，就到花邓村走访，水泥路只到达村口，里面两条分叉路，一条通往曹家洞，一条通往花石洞。小车底盘低，过不去，前面的路，由老村支书方德良引路，要步行前往。本准备走访完回木瓜村吃中饭，方德良说：“只能在花石吃中饭，你们中午赶不回去的。”

刚开始，吴纬帷还流连山里的景致，但走着走着，腿肚子“抗议”了，方德良带大家找了口山泉，喝了点原生态泉水，稍微休息一下继续前进。吴纬帷说：“贫困户大都零散住在山坳，周边有山泉相伴，景色美丽但行路难，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木瓜村脱贫，确实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回忆令时间过得特别快，大伙约莫在山里走了1个小时，七弯八绕，眼前渐渐开朗，原来是一个小山坳，还有1栋颓废的泥瓦房。房子有些年头了，是过去用土坯垒起来的，墙壁经过风吹雨打，墙面风化严重，面上留有些石灰的痕迹，裂缝中长出些不知名的杂草，时间的刀斧之力，都刻在了老房子上。

走进屋内，地面有些潮湿，阳光从瓦缝中照下来形成光柱，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日影。一些细小的昆虫在阴暗角落悉悉索索活动，一时又不知去向。

“这个土坯房，是你们原来的住处吗?”

“是的!”余后民接过话茬，开始吐槽：“说是老屋，其实都是些危房。过去，每到春天，天气稍好一些，村民就会忙了起来，用一些瓦片、草秆和上泥土，对四处漏风的土坯房‘修补’，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

因为山多平地少，村民散落而居，交通道路窄小，手机信号差，邻里交流也少。余后民回忆：“村民出行基本靠走，唯一的学校在上个世纪就垮了，也没有卫生院，孩子上学、村民就医都不方便。小孩子难有同龄人一起玩，很多性格一般内向。以前冬天最怕接送小孩读书，只能骑摩托，上下山一趟，冻起骨头都是痛的!”

说话间，记者见到房内一堵墙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借谷欠钱的往来账目和电话号码。

“这是村民原来常用‘记墙帐’记事，生产生活方式早就跟不上时代，只能‘坐吃山空’，大部分处于贫困线以下。”

保护记

穷则思变。凝望眼前的老屋，余后民心潮澎湃：“当时，搬下山也成为不少村民的心愿。”

“原花邓村有200多人口，后来由于交通不便、通讯落后，教育医疗等基础设施几乎为零，人们早就陆续开始迁移，年轻人出去打工后都不愿意回来,如今已不足百人常住。”吴纬帷算了一笔账：通过调研发现，这里的生活成本高，除了自产家畜、农作物，其它东西都要从山外运进来。就拿建房来说，同样建一栋100平米房子，比山外要多花3到4万元运费，交通不便要是把两个“洞”水泥路修好预计要300万元左右，加上电网改造，电话信号覆盖，就算投入1000万元，也难解决问题。

“近年来，县委县政府根据木瓜村的实际情况，确立了易地扶贫搬迁、合村突围的方针政策，提出既要保护绿水青山、又让村民安居乐业的目标任务。”吴纬帷介绍，时任岳阳市委书记、现任贵州省副省长胡忠雄，岳阳市委副书记、市长李爱武，平江县委书记汪涛，县委副书记、县长黄伟雄等领导先后来村里实地调研，决定对原花邓村实施整体易地扶贫搬迁。

“听说要搬出去奔小康，村民在一起热议，小山村顿时热闹起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余后民记忆犹新，一些村民仍心有不舍、有些疑虑，世世代代没有什么大变化，也不太相信这回党和政府会真把他们太当一回事。

随后，木金乡党委书记王掌义靠前指挥、以身作则，吴纬帷与3个驻村队员多次向后盾单位和乡党委政府汇报，会同木瓜村党员干部，开始进村入户做工作，宣传党的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带着他们走出大山，到外地参观交流，去村小学、卫生室了解情况，上扶贫车间观摩……

故土难离。驻村工作队通过多次走访，大部分人都同意搬迁，也有部分贫困户不想搬。离水泥路比较近的黄根春、黄华春是两兄弟，也是村里比较年长的。每次入户做工作，他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山林土地都在山里，搬下去耕种不方便;家里还养了牛羊，山下没地方放养，也没有猪圈，到时过年都没猪杀。”

因为相对闭塞，黄根春的儿子40多岁了，没有成家。一次，吴纬帷主动上门，找他聊天：“你也不小了，就不想找个老婆?”他说：“怎么不想，你要有人想来啊?!”后来，做工作时总替他们着想：“这几年，女人除了嫁出去就没娶进来的，如今有那个女人愿意嫁山里来?再说山林土地还是你们的，难不成几根树还会飞?”

“就这样做了几次工作，后来都同意搬迁了。”易地搬迁并不是建几栋房子，贫困户入住的背后离不开工作队和帮扶干部的辛勤工作。吴纬帷回忆说，有一次，上面来检查扶贫工作，入户时，大家礼貌地请检查人员走前面，可刚到院子里狗就冲了出来，见到扶贫队员狗立马摇尾巴。村民介绍说：“工作队工作深入，哪怕晚上走访，狗都不会叫，只会摇尾巴。”

大家终于同意搬了!在木金乡党委、政府大力支持下，工作队和支村委短时间内完成了规划、选址、征收工作，最终搬迁点选在离木瓜集镇不足1公里、交通便利，基础设施较好的高坪组，7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主体工程。为了让贫困户少花钱，工作队积极和电力、供水部门对接，所有搬迁户都只收电表钱，免初装费，供水部门还对所有贫困户减免一切费用。

那段时间，草帽、雨靴、手电成了驻村工作队的“扶贫三宝”，也都用坏了好几套。有一次，县委书记汪涛来村里调研易地搬迁，走的时候关心工作队员：“你们怎么这么黑啊，是扶贫晒黑的吧。”吴纬帷风趣地回答：“汪书记，我的衣服里面，还是有白净的地方。”

“3000元就能住上小洋房，每户的山林田地所有权不变，还有政策补贴。”扛起妻子陪嫁时带来的樟树木箱，余后民一家兴致勃勃地离开了原来的花邓村。1年后，花邓村40多户132人陆续搬离，定居在离此5公里外的木瓜村环境优美、交通便利的新的集中安置点。

除了改善居住条件，还有更让村民高兴的事情。县委副书记、县长黄伟雄调研时谈到：“保护好土地和林木资源，以发展原生态为目标，确保程序合法，方可进行开发。”

怎么抓落实，是头等大事。扶贫队员赵立新带着村干部跑县里、市里、省里，积极对接林业部门对木瓜村天然保护林和生态公益林重新规划，木瓜村2万多亩山林绝大部分属于原枫香和花邓两个山区村，枫香村7000余亩林地，每亩8元大都流转给了枫香林业公司;其他山林全部划为天保林或生态公益林，每亩可以补贴13至14元，每年可为木瓜村民增收8万多元。

消失的花邓村，早已成为政府重点保护的生态经济林的一部分。

致富记

“快到了!前面就是我的‘宝贝’!”说话间，余后民领着大家来到一片开阔地，只见一些蜜蜂在空中飞舞，20多个蜂箱远远近近分布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秋天到了，蜜蜂还会采蜜?”面对记者的提问，余后民没有急于回答，他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个玻璃罐子，然后走进蜂箱，逐一细细检查，向里面撒些白糖一样的东西：“这是给蜜蜂补充花蜜营养，它们要等到冬至过后，才又开始采蜜。这段时间，我也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也怕大黄蜂来伤害蜜蜂哟!”

吴纬帷也在一旁帮忙，查看蜂箱周边是否有大黄蜂。“我也学了点养蜂哦，有点意思呢!”吴纬帷告诉记者，易地搬迁后，余后民仍然可以重操旧业。他每年的春末夏初，仍回到山里养蜂。山里的空气好环境好，孕育出的蜂蜜醇厚甘甜，经济价值也不差。

“政府帮我申请贴息贷款3万元，让我扩大养蜂规模，我家每年可增收约5000元。”忙碌过后，余后民招呼大家在树荫下歇凉，拉起了家常：“党委、政府真的好呢，扶贫队进村帮扶，改变了居住条件不说，还想办法帮大家致富。山林土地还是村民的，目前有100亩生态林，每年每亩分红13.5元，交通便利啦，老俩口自己养点鸡鸭也能赚钱，我家2018年就脱了贫，日子蛮好过!”

“走，还有更好看的呢!”绕过一个小山岗，眼前豁然开朗，几栋修旧如旧的老房子点缀在小山坳，让人眼前一亮。走进一看，这里有些人在忙活，不时还传来照相机快门的咔咔声。余后民解密说：“那是我们的老家，村里引入了一个项目，在此打造影视基地呢。”

“老余，吴队长，你们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迎向前，忙给大家打招呼，原来是木瓜村支书张犹善。

“就是要让乡亲们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说起这个影视基地，张犹善滔滔不绝。为了引进生态项目，实现绿色发展，一个偶然的机会，扶贫工作队员邓二安邀请战友摄影爱好者吴锡标到此采风。吴锡标爱上了这个地方，想把这个地方流转下来，搞影视基地。

得知吴锡标有这个想法，驻村工作队积极向上级报告。县委常委、县总工会主席彭喜丰专门召开现场办公会，立下规矩：优化环境，积极对接，订立村规民约严控采伐，守青山、保绿水。吴纬帷介绍，吴锡标大力引入投资，目前投资接近2000万元，主要用于山林土地、房屋流转，路、电、通讯网络升级和水生态修复。此项目山林土地流转，可为贫困户每户每年大约增收1000余元。

下山的路程一帆风顺，坐的是村干部的小轿车，走的是为影视基地开放新修的水泥路。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山路像一条白色的腰带，给青山的山岭镶上了长长的银边。一路移步换景，有山泉的叮咚声、树林的摩挲声、鸟雀的歌唱声相伴，让人跌进了梦乡之中。

如今，跟余后民成为邻居的，一共有40多个贫困户，住在青瓦白墙的安置房，连屋搭栋成了一条街。走进余后民的住房，房子虽是不大，但有上下两层，客厅、厨房、睡房、厕所等一应俱全，老两口带着孙子住，显得绰绰有余。余后民坦言：“精装房什么都有，一共只花了6000元，小孩上学、村民就医，都只有不到1公里，交通方便得很!”

余后民想留大家吃午饭，带着记者到离家不远处菜地，采点茄子、豆角。他说，工作队在征地的时候，就多征了几亩菜地给搬迁户种菜，搬迁户青菜的问题就解决了。不仅如此，还筹措资金新修村部、扩建了一个1000平方米的小广场，让村民休闲娱乐。

在木瓜村，木耳种植比较普遍，成了这里的“致富菜”，木金乡党委副书记胡苍武领着技术员，挨家挨户做指导。“扶贫突破点就是产业，最难搞的也是产业。”吴纬帷说，2017年，工作队与乡党委政府合力，向上争取林下经济产业发展资金30万元用于发展产业，通过调研决定发展村民比较有经验的木耳种植，还以合作社为平台采取原料、技术和劳动入股方式，和贫困户建立利益联结机制，给贫困户创收。目前，该村种植木耳90多方，年产生收益8万余元，参加合作社的贫困户每户每人分红290元。目前，正在发展光伏发电项目，每年可为集体收入增收3万多元。

搬出来，留得住，富起来。回忆起往事，吴纬帷仿佛历历在目：“近5年来，我和队友与当地干部攻坚，帮助木瓜村顺利脱贫出列，帮扶200余户600多名建档立卡贫困户稳定脱贫。”记得有一次迎省检，检查组问到贫困户胡悦忠：你对帮扶干部满不满意，对扶贫工作还有什么意见?胡悦忠因有些紧张，半天说不出话，又突然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

当时，在场的人都笑了。

事后，胡悦忠对吴纬帷说：“刚才太紧张，没说好，没坏事吧?”

忆往事，峥嵘岁月稠，吴纬帷仍颇感欣慰：“殊不知贫苦户那一句‘共产党万岁’，就是对扶贫干部工作最大的肯定!”

回到《诗经》，再咏《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责编：王相辉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