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自古哀屈原

文/彭仁满

打开权威字典词典，我们看到的“汨”都是解说“汨罗江”的。“汨”字并没有作其它用途的解说。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说法？

实际上最早用“汨”名水的是屈原自己。

《怀沙》诗中有两句诗提到汨水，其一“浩浩沅湘，分流汨兮”解说汨水源流来自湘水；其二“伤怀永哀兮，汨徂南土。”解说的是屈原顺着沅湘所夹的河流“汨”来到了古罗这片南土；这就是汨水的最早出处。

而汨罗的最早出处是贾谊《吊屈原赋》“侧闻汨罗”“自沉汨罗”，之后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把屈原“自沉汨罗”记入国史后，汨罗名名扬天下。

那么这个汨罗是不是屈原生前罗地就有了这水名呢？

可以肯定地回答没有。

查找《说文解字》发现《水经注》解说的“汨水”是早就存在的“㵋水”：“出豫章艾（县）。西入湘。㵋水西过长沙罗县西。又西至磊石山入于湘水。按水经言㵋不言汨。诸书多言汨不言㵋。考之于今。则由江西宁都州径湖南平江县至湘阴县入湘者，但有汨水，别无㵋水。则㵋汨之为古今字憭然。依水道提纲，汨水出平江县。西北至归义驿。又西分为二支。一支西流（罗水弯河），稍北于山麓（磊石山）西入湘。一支北流数十里（汨水灰滩河），西北入湘曰屈潭。亦曰汨罗口。许书葢本同水经。有㵋无汨。而后人妄增汨字。故其文不类许书。屈原所沈例所不载。”

此㵋水跟《水经注》所记的汨水就是同一条水流，说明郦道元将㵋水改成了汨水，而这一错误源流改称，就把屈原所名的汨水沅湘源流，变成了来自江西修水的源流。修水一直到今天，还是用的㵋水名。水名来源传说是远古时候，湖南下游缺水时要从江西买水，而江西缺水时又从湖南买水，因此就名成了一条买卖的水流。所以郭嵩焘说“《水经》㵋水分明在，终古贻讥郦道元。”

说实话，虽然郦道元错误解说了汨水源流，但古人对汨水源流的认定都不糊涂，糊涂的是民国后特别是今人。

河泊潭是千古公论的屈原沉江点。清光绪《湘阴县图志·卷二十二·水利志》载：“河泊潭在鸭舌港西北，见洪武册，一作河步獭潭，据盛宏之《荆州记》：罗县北带汨水西流注湘，去县城三十里名屈原潭，《水经注》汨水又西为屈原潭，即罗渊也。”为什么贾谊、司马迁把罗渊、河泊潭名成了汨罗？

《屈原贾生列传》集解、索隐曰：“汨水在罗，故曰汨罗。”这一句解说的原由是因为汨水在罗地的关系，所以把此地的汨水名为“汨罗”。不难看出，叫汨罗是因为屈原《怀沙》这沉江前的绝笔之作，提到了沅湘分流之“汨”水，认定屈原所沉的是湘水之滨的汨水，所以叫汨罗。此说与罗水是没有关系的。原由何在？

今天磊石山、玉笥山南，营田边山、河市狮子山北，罗城西所包围的一片区域，明代前就是一片水域，有“三十六坪，四十八汊”之称。而这个坪，指的就是大大小小的沙洲和土墩，汊指的是如网状的河流和湖泊。至今还留有的坪有晒尸墩、金沙洲、青洲、大洲；湖泊有古湖、黄湖、荞麦湖、莲湖、香炉湖、枫林湖、茨塘湖、狄湖等；河流有河市河、灰滩河、黄金河、大湾河、土星港、古塘汊、青港、沉沙港等；长江、洞庭枯水季节洲和沙滩会露出水面，丰水季节则跟湘江连成汪洋之水域，本来就是青草湖东汊。屈原所理解的这个东汊，他统称为了汨水。而今天的汨罗江水那时是从罗城百丈河、河市河、双江口直通这个东汊的。郦道元没有认真考虑屈原的汨水源流，自认汨水是修水来的㵋水，故而以“汨”换“㵋”修改了屈原的源流之说。

贾谊到河泊潭写“汨罗”时，距屈原投江殉国仅102年，距战国结束仅30年，距楚国灭亡仅47年。他吊屈原之地就在河泊潭。所以后世众多专家都持汨水是沅湘分流的观点，支持屈原的分流说。王逸在注 “汨”时说：“汨，流也。言浩浩广大乎沅湘之水，分汨而流，将归乎海。” ……他们全部把汨水的源流归入湘水之源流。屈复说：“‘浩浩’，广大，‘汨’，汨罗，汨水乃沅湘之分流也……”，古人的这种认定一直到清朝，如清朝越南使者潘辉《过汨罗吊屈灵均》作诗也说明：“湘江二支，下流分二支，左（东）一支名汨罗江，右（西）一支名湾河”，说明汨罗江是湘江分支。汨罗江能倒流，并不是传说，其实是汨水倒灌㵋水所致，也充分说明汨水是沅湘分流无误。

近看钱征《唐诗里的屈原与汨罗》，诗人所写屈原沉江的环境大多提到湘水、洞庭、汨罗等水名，说明他们认同的汨水也是湘江分流的概念。如李白《行路难》“屈原终投湘水滨”。《古风》“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雍裕之《听谈沈湘》“秋风一奏沈湘曲”等等，都在说明汨是湘水分流。所以古人汨水的区域完全确定在湘水之滨，就是河泊潭至湘江区域的“汨罗江”。

事实上郦道元虽然把㵋水换成了汨水但他却没有把汨罗区域扩大到上游去。《水经注》“……湘水又北，汨水注之。水东出豫章艾县桓山……”汨水概念在湘水边，所以只说水东出就是“水”来源于“桓山”。他同样没说哪儿是汨水，只说了汨水的水之源流自哪来。那么“汨罗”在哪？“……汨水西迳罗县北，本罗子国也……水亦谓之罗水。”到罗县北提汨水，是因为此水已经进入青草湖东汊了。“汨水又西迳玉笥山，……汨水又西为屈潭，即汨罗渊也。屈原怀沙，自沈于此，故渊潭以屈为名。” “汨罗”名从屈潭出现。为什么这个地方叫汨罗？《水经注》再解说：“昔贾谊、史迁皆尝迳此，弭檝江波，投吊于渊。”所以《水经注》名汨罗的“理论”依据是贾谊名此“汨罗”“司马迁也名此“汨罗”。北魏时期在凤凰山设立了汨罗驿站，所以“汨水又西迳汨罗戍南，西流注于湘。”可见古人定论的汨罗就只指的河泊潭、屈潭，是纪念屈原而命名的水名，郭嵩焘说：“汨罗哀屈原也”“汨罗在罗城西”。

查找写汨罗写汨罗江的诗词，也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唐代前的诗人，写的是汨罗而没人写汨罗江，宋代则有人把汨罗写成汨罗江了。汉东方朔《哀命》“测汨罗之湘水兮，知时固而不反。”辛弃疾《忆李白》“不寻饭颗山头伴，却趁汨罗江上狂。”可以说把汨罗水称为江是从辛弃疾始。

仔细考察文人们认定郦道元汨水源流说的时间，当在清代这段时间。这主要是洞庭东汊的地理面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观之故。根据《湘阴县图志》记载，明代后江西移民大量集聚湖南境，罗城西也来了黄、谢、彭、湛等几支人口规模较大的移民，再加上湖北、河南移民也来到此地，围垦了公悦、大洲、三合等大院落，将罗城西东汊水面的三分之一变成了陆地。入湘的两大河口罗水和河市河（汨水）明显地露出5-10公里之长。因此李元度来此考证出来一条源自岳阳县的一条“罗水”，从今罗城东北对岸双江口入“汨”，此说曾经受到他的亲家郭嵩焘的质疑。但此说并没有影响《湘阴县图志》罗水、汨水标注。因为罗水汇入的还是罗城北的罗水，而汨水被标注到了罗城南了。这条罗水没有影响古人，但严重误导了今人。所以有人想当然地写出汨水、罗水在双江口合称“汨罗”，进而将汨罗江的概念向上而溯。清光绪年间建设粤汉铁路，1918年在罗城西设立汨罗火车站，将汨罗水名首次变成地名，民国时则将汨罗江标注在平江后，取消了清代罗水汨水标注，将汨水、罗水合成了一条江。1966年设立汨罗县，地名也再次得到扩展。

综合而看，汨水源流主要是湘水，其次是沅水和今天汨水的源流，汨罗口“罗汭”之意义，是纳了多条水流的意思；正是水流复杂，汉代至唐代的文人们，就只是提汨罗水，而且对其源流认定是屈原定论的湘水。郦道元可能因为湘水远古名声太大，所以是不能以汨水来修改湘水的，他只好拈了条小河搞了个汨水源流说。但又怕后人误读汨罗点，就仔细地标注了“汨罗渊”是沉江地屈潭，也就是今天的河泊潭。《一统志》也只好记载：“汨罗，江名。……一南流，曰汨水。一经古罗城，日罗水。至屈潭复合，故曰汨罗，西流入湘。”都统一了屈潭后叫汨罗的口径。

河泊潭位于屈原管理区凤凰乡河泊潭村。1981年，河泊潭被公布为汨罗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竖有花岗石碑标志：“河泊潭又名屈潭、沉沙港，战国时代的爱国诗人屈原，目睹楚国危亡，痛不欲生，遂于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在此处怀石投江殉国。”2009年，当地百姓自筹资金在此新建“怀沙亭”，用来纪念屈原。实际上河泊潭又名屈潭、汨罗渊、罗渊、汨罗，而没名过沉沙港，沉沙港在另处，只有一条分流在河泊潭通沉沙港，是汨罗县文物工作人员没有认真考究而写上的另名。

1958年10月，湘阴县实施汨罗江围垦工程，炸开与玉笥山相连接的周家垅，将泛指的汨罗江改道从凤凰山、磊石山北入湘水、洞庭，而“汨罗江”滴水不漏全部围垦进了屈原农场。

所以从古今真相而论断，汨罗也好汨罗江也好，都是因为哀悼屈原而产生的一条“一江千古属斯人”的河流，其汨罗江地点仅指河泊潭，汨水源流至少也有纵横两条河流可溯。

责编：张璇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