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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湘大,那一抹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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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6 09:55:51



湘大校园里有三座小山:秀山、慧山、泉山。

有一天,在图书馆周凌云老师的微信中看到一段文字,写她童年的泉山:

这里一直是我喜欢的地方。小的时候,一到周末,我和妹妹,还有邻居小姐妹们,就带着锅碗瓢盆来这个小树林野炊。还有很多时候,把落下的松针堆积在一起,铺得厚厚的,躺在上面吹山风,聊天。没有太多作业和课外班的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和大自然在一起,贴近她的肌肤,感受她的呼吸。30多年过去,这里依然宁静安谧,依然鸟鸣不已。春的满山翠绿,夏的荫翳避日,秋的凉风习习,冬的雪花纷飞……每次走在这熟悉的小山坡上,她既能给我以儿时就存在的亲切,又有初见般的欣喜。我的神秘园,她叫泉山。泉山无泉,并不妨碍我们置身其间时,如临泉听风。

我问周老师,你是湘大出生的吗?她说不是,是在湘潭市,四岁的时候跟母亲来的湘大,父亲仍在市里的机关工作。我又问:那湘大可以算你的故乡吗?她说:是的,湘大是我的故乡,生于斯、长于斯,也将终老于斯。

泉山就在周老师工作的图书馆后面,她的办公室我去过一次,抬头就是满眼的青翠。能够一生都跟童年的山、跟故乡相伴,真好!

1974年,湘大复校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山,人们把它称为黄土高坡。

荒山建校,成了第一代湘大人的共同记忆。

而很多老师、职工,从全国各地来到湘大,自然有很多原因,有的是冲着为在毛主席的家乡建大学出一份力来的,而更内在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很多都是湖南人,或者夫妻俩一方是湖南人,另一方被动员过来的。

在湘大人的心目中,湘,不仅是湘潭,它也是湘江,是三湘,是湖湘。湘大,就成了他们共同的故乡。

当年,中文系的刘庆云老师从繁华的广州来到这“穷山沟”,好多人难以理解。刘老师在《我与湘大》一文中谈到她当初的选择。她说1976年春趁工作之便来看看:

一看,这里除了几座茅草棚外,几乎一无所有。远处矗立着几座黄土高山,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呢!唯有周围没有下种的水田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亮,那散布在村落的农舍偶尔传来几声鸡啼。但我还是下了决心:“来!”这决心是怎么下的,自己也说不清,是故乡情的牵系,还是一股创业的冲动在内心升腾?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就毅然决然地来了。还经过一番拉锯战,让不是湖南人的老公也“妇唱夫随”,成了“湘大人”。

其实,骨子里,就是因为那一缕绵绵的乡愁。

有人说,湘大是一片原野。

有人说,湘大就是一个“都市里的村庄”。

好在故乡就是“乡”,谁会把城市当作自己的故乡呢?很多人哪怕生在城市,也更愿意把祖辈的那个遥远的地方当作自己的“故乡”。

当初建校的时候,很多老师本来就住在周边的农家。“1977年冬天,大雪,我所居住的农家房子,雪从屋顶的缝隙里飘落到室内,满地皆是雪花,木桶里结满了冰。”数理系的李寿佛老师在《荒山建校回忆》中这样描述他当初的“家”。这哪是城市里的大学,就是一幅乡居生活场景啊!

后来,李老师的家属从乡下调入了学校,后来,一家人搬进了学校的新房子。但他们仍保持着乡居生活的习惯,去市里,为了节约,很少坐公共汽车,带着孩子走乡间小道:“我手拿小树枝专门负责赶狗,她提着包裹,一边走,一边还要哼着小调:‘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拿着树枝负责赶狗”的李老师教数学分析课。他的学生,中国科学院院士袁亚湘,还有国际知名数学家许进超说:李老师的课,是全中国,不,是全世界最好的。

那时的湘大的老师,就是这样守着这一片土地,如老农、如隐士一般自得其乐,默默耕耘:

宅后农家一小山,戏称乃我后花园。

朝朝但求无雨雪,日日树下苦钻研。

只因常来成小路,却得书稿一尺三。

世间难得学问处,愿能长此伴林泉。

春日常闻百鸟声,更有山花放芬芳。

浓荫滴翠壁留痕,粉蝶扑窗午梦惊。

喜居郊外多野趣,时有牧歌伴书声。

放眼校园风光好,学习学问两宜人。

——湘舸《校园杂咏》

湘大教工宿舍叫南阳村、东坡村、北斗村,周边开发的两片住宅小区,一个叫“大学里”,一个干脆直接就称“湘大教师公寓”。住在这些“村”里,“里”里,守着几片山林,“学习学问”之余在林中听听鸟叫,在画眉潭、琴湖溜溜弯,在泽园、沁园的草地上聊聊天,晒晒太阳……有时真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能得此地常伴林泉,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来湘大的学子,除了读书,一个共同记忆就是植树。

因为那个时候,湘大的山,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到春天,不用等植树节,周末常常全体学生出动,为校园种下几片绿荫。

然后,不时去看看自己栽的树是否长出了新叶,是否高了几分。毕业时,再去跟它合影道别。许多年后再回来,还惦记着,它们是不是已经亭亭如盖了。

就这样,一年年,春去秋来,湘大的“黄土高坡”成了历史记忆。“黄土地”,也不再是实指,而成了湘大的一个符号,一份情怀,一种精神……离去时,它也成了一份怀乡的记忆。就像有学生写《黄土地情怀》:

有一天我捧起一杯黄土,捧起了它沉重的嘱托

深深埋下记忆的种子跳上起航的班船

我不再感到失落

80级历史系的学子,现在已是湘大副校长的刘建平教授,写过一篇《我爱湘大山和水》。让我吃惊的不是他对湘大山水的描写,而是他在“黄土地”上栽的每棵树,居然都还记得。他说,一百三十九级台阶侧的柏树,是他带历史系84级同学栽的,秀山上游息亭周边的几棵松树,是他们历史系80级毕业时栽的,现在他们都已经亭亭玉立,树影婆娑。而慧山边栽梧桐树,是在一个雨天,衣服都湿了。后来因为建第二田径场,这些树大多被推掉了。只有一棵幸存下来,现在已是枝繁叶茂,春天梧桐花开,更是艳丽。他每次经过田径场,都要投去深情的一眸。

然后,我明白了,有人说,上个世纪入学的湘大校友,对母校最认同,最铁杆,最一往情深,原因可能很多。但有一点不可忽视,就是那时的校园,处处都有他们自己的一份心血啊!就像故乡,不管它是否富足、美丽,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曾经有我许多的付出与牵挂。

然后,无论到哪里,走不出的永远是故乡。

去年国庆节,我们七九中文班回湘大聚会,纪念入学四十周年,主题就是:我的的七九,我的湘大。

有同学作《念奴娇·湘大情》:

菊花黄时,秋意好,梦回故园湘大。记得当年,从乡间,一步融入国家。同学少年,情愫幽梦,都在太阳下。羊牯塘边,黄土素书朝霞。    知更鸟的棘巢,乳燕的泥瓦,我的湘大。恍然隔世,珍藏着,那片时光流沙。雨湖游船,大家还记否,师生同划。桨击船舷,笑翻几朵金花?

是啊,四十年黄土朝霞,瘦了青葱,肥了霜雪,归来相见,仍旧作少年。我们在旋梯书苑诵《旋梯》,在松涛山庄听松声;在三拱门前放飞梦想,在泽园草地舞动青春;在南山曾经的教室再上一课,回忆过往,在北山的会议室里与老师相见,畅叙别情。

那天下午,我们每个同学都向老师汇报自己的过去与现在。轮到我,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曾经在湘大度过七年的学生时光。许多年后,又从长沙回到湘大。经常有人不解,你为什么要离开中南,选择湘大。原因自然不止一个,不过我会经常说,也许就是一种母校情结吧。就像一些人,离开故乡很多年,总想着叶落归根。而回到故乡一般的湘大,当老师,一晃也已经快十年了。按理说,湘大于我,早已成了生命的日常。可那天,面对过去的很久不见的老师,我讲着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选择,讲着讲着,就哭了。

直到现在我还不解,当时为什么会哭。难道是开始放的那个《我的七九,我的湘大》的短片,我写的解说词,先把自己感动了?难道是为了那些曾经的时光,那些跟湘大纠缠在一起的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那天,另一位同学也讲了他的故事。他说,高考那年,他填了湘大,分数也挺高,却差点跟湘大,甚至跟大学错过。因为体检时,那位医生图省事,在“视力”一栏,左眼和右眼栏上下一起写了个“1.5”。招生的老师看了,以为这是个“独眼龙”,准备退档。幸亏中文系的一位老师留了个心眼,特例向当地招生办做了问询、核实,然后把他录进了湘大。开学时,那位老师还特例找到他,当面验证一下……一个少年的命运,因为碰到了一个负责的老师,就这样改变了。那位同学讲到这里,已经哽咽了。在场的老师、同学,眼里也有了闪闪的泪花。

那位同学跟我同宿舍,那个故事却是第一次听说,同时我也就明白了,那位同学为什么会成为湘大最铁杆的校友之一。

是的,一朝踏入三拱门,此生都是湘大人。

湘大的学子,一年年来了又去。来过,他们心里就有了永远的湘大。

他们,有的可能还记得走进湘大三拱门时的那一声大吼:湘大,我来了;有的可能怀念泽园的草地上的曾经的誓约;有的突然想起了那个怀旧的教室里的同桌的你;有的心心念念的是湘大琴湖、联建、“堕落坑”里那些数不尽的美食:铁板烧、公婆饼、土家酱香饼、梅干菜扣肉饼、山东杂粮煎饼、过桥米线、鸡公煲、重庆小面、老妈串串香、螺丝粉、花溪牛肉粉、沙县米粉、一品鱼粉、陕西裤袋面、千里香馄饨、好好香锅、湘里烧烤、酸菜鱼、过江鱼、广东肠粉、小鸡炖蘑菇……那都是家乡的味道啊。

有学生说: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吃在湘大,那些家乡的美食,在舌尖上舞蹈,馨香绵长,缓解了绵绵的乡愁,留下无数温馨的记忆。

有的,走了,舍不得,又再回来。如我等,如中文系的校友张雷,在外面挣了点钱,然后回来,守着一方旋梯书苑,把书苑弄成了湘大师生的沙龙,弄成了湘大第二校史馆。

留在湘大的,在教学、科研、管理的本职工作之余,他们有的把宣传湘大当作自己的第二职业。就像图书馆的周凌云老师,在办“悦.读湘大”阅读文化活动之余,又张罗着办湘大曾经的大师们的系列展览,拍关于他们的纪录片。刘建平副校长写跟湘潭、湘大有关的名人名山系列,王闿运、杨度、李腾芳、梁焕奎、毛宇居、仙女山、乌石岭……为湘大营造一方人文的风景。还有的老师,业余时间,用镜头记录湘大映像,春夏秋冬,乐此不疲。

而曾经在湘大工作过的,后来离开了,无论出自何种原因,无论当时是否有种种的委屈、不如意,他们离开后,大多对湘大,对曾经在湘大度过的一段岁月,有着深深的怀念。

我曾经写过关于湘大的两篇文字《南山南北山北》《湘大人与湘大精神》,有位曾经在湘大工作,后来去了繁华的大上海的朋友读过,说感触良多,我问他,想念湘大么?他说:想,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有时想着想着,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也许,这就是乡愁吧。就像故乡,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有离乡的冲动,因为故乡的闭塞,不繁华,或者故乡有着太多人情上的牵扯。就像湘大,它的魅力在于它的质朴坚韧,吃苦耐劳,它那原野一般的野性,它像都市里的村庄的浓浓的人情味。而它的弱点也在这里,它过于“乡”气,不够圆滑、精致、雍容、大气,人情味太重也可能影响现代意义上的规则、程序、理性。于是,总有都市里的村庄的村民,想着外面的世界可能更精彩。只是一旦离开了,他又会时时想念它的好,它的乡气、质朴与野性,然后就有了动人的乡愁。

去年的一天,湘大毕业的一位学新闻的校友给我打电话,说怀化电视台有一个关于大美怀化的辩论赛决赛,能不能请我去做评委,还特别强调,市委彭国甫书记也会到场。彭书记本科比我低一届,研究生差不多同时在湘大,后来曾担任湘大的党委书记。很久没见了,我说行。到怀化后,被告知,彭书记去省里开会去了。

那天晚上,辩论赛结束,一帮人夜宵。既然来了,还是跟书记大人报个到吧。跟他们要了号码,拨过去。国甫书记听说我到怀化了,在电话那头说,第二天上午省里开会,让我等着别走,如果十一点之前会议能结束,他就从长沙坐高铁赶回来,一起午餐。我说好。

第二天,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陪我去芷江看看,一边等着书记回来。中午一点半,国甫书记终于回来了。一见面,我们便来了个熊抱。陪同用餐的多是湘大的校友。我挺感动。说实话,与国甫书记虽然当年同时在湘大修学,但后来,我在长沙,他在湘大,偶尔碰面,并无太多的私人交往。这么急匆匆赶回来,其实就是为了叙叙旧,因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湘大,有着许多共同的记忆。

席间的话题,也基本上都是湘大往事。他还让我给刚从科大调回湘大主政的我的大学同班李伯超校长打电话,然后他接过电话,说湘大如何如何……如果湘大搞不好,他要回来骂娘的。

时间悄悄流过,晚上湘大这边我还有课,我几次暗示该去赶高铁了,国甫书记谈兴不减,一直到下午四点,才放我离开。临别时,他挺激动,当着大家的面,说:我生是湘大的人,死是湘大的鬼。

这句话让我动容。说实话,身为怀化市委书记,湖南省政协副主席,彭书记是不大可能再回湘大了。而他说那句话的神情、语气,却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湘大就这样,成了许多曾经的学子、校友的精神故乡。

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

相遇,然后相守,或者离开。

故乡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是你。

然后,在心心念念中,有了一抹永远的乡愁。

作者简历:

何云波,1979—1983年就读于湘潭大学中文系;1985—1988年,攻读湘潭大学中文系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先后任教于长沙铁道学院、中南大学。2007年至今任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

责编:蒋睿

来源:棋禅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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