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乡”父亲的一封信

文/尹智慧

敬爱的父亲：

您在“他乡”还好吗？十年了，我第一次用这样正式的文书问候您。这十年，不是不想您，而是感觉您时时就在我日常生活里，在我的躯体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灵魂里。您那严厉的目光，像一束强烈的光，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照进我的心田，无时无刻，您不在影响着我。

在我的记忆里，您永远都是那么严肃，脸上从来没有过微笑，不知道是贫困的生活压力，让您无法释放父亲该有的慈祥和温暖，还是您生性就如此固执“刻板”？因此，我们做儿女的都很惧怕您，每当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笑谈时，只要听到您从外面回来的脚步声或者咳嗽声，我们立马会收敛笑声，压低声音，收回放飞的天性，逐渐散去，各自坐着手中的家务活。也许正因为您这样的严厉，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很听话懂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没有依赖的心理，从读书到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都自己做，从不麻烦别人。就像您去世都是选择在2010年10月1日，国庆节的晚上八点多钟，正好国庆放假，我料理好您的后事后，就直接去上班，没有请一天丧假，这是您特意选择这样的假期走的吗？我知道您生怕耽误了儿女的工作，给别人添麻烦。您生病两年多，我们要送您去医院治疗，您执意不去，您知道儿女那时的经济状况不好，怕给儿女带来经济负担，您宁愿一个人承受着难忍的疼痛。坚持了两年半才静静的离去。记得我发现您病症非常明显的时候，我强行把你带到医院，医生看到您，就悄悄地跟我说，只怕形式不容乐观，最多活半年，听到这一消息，尽管往常一直不敢在您的面前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是那次眼泪却“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尽管我刻意忍住，但是还是让您看到了我眼角的湿润，您知道了情况的不妙，执意要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无论儿女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我们隐瞒着您的病情，安慰您，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事的，而你却非常镇定地安慰我们，人都有这么一天的，我也七十多岁了，是顺条路了，不要为此难过。尽管您这样镇定，但是我知道，您的内心还是有所不舍的，您一直没有过好日子，儿女生了六个，但是两个姐姐从小夭折，大哥不满三十五岁在下班路上车祸身亡，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这成了您心中永远的痛。多少次我看到您呆呆地坐在屋里，眼睛木然地望着菜地里大哥的坟，无声地哭泣着，像一个倍受委屈的小孩，用您粗糙黝黑的双手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这样的情形从1997年三月份直到2010年十月份您离世。原来我一直以为您对儿女没有太多的爱，只有严厉和“冷酷”。直到大哥去世，看到您日渐消瘦的身体，日渐增添的白发，日渐憔悴的面容，我才深深的体会到儿女在您心中的位置，您不能没有儿女，您无法接受儿女的离去。大哥的离去，让您遭到致命的打击，坚强的身心彻底“土崩瓦解”，长期的悲伤忧郁，2008年，您不堪精神的重负，终于病倒了。

您走了，永远的走了。可是您的口碑永远留在了熟悉你的人那里。每次除夕，我去买香蜡钱纸，给您“送亮”，那个叫“瑞”的老板就说，尹嗲真是好人，给人家做事做得特别仔细认真，夏天中午太阳那么毒，他老人还在屋顶给人捡瓦，只要尹嗲捡瓦，屋顶才不漏雨。

是啊，您在世时，您总是给别人帮忙做事。出集体工时，下雨天，一般左邻右舍的人都在家里休息，做点小吃，过着清闲的日子，只有您，在家里忙不停，因为您手巧，经常帮别人编织竹篮，编织捕鱼装鱼的篓子，烤火用的竹栏。从没休息过，您老实忠厚，别人随喊随到，从不懂得拒绝。分田到户后，双抢时节，打禾插田，车水灌溉，别人来叫您给他们帮忙，您二话不说，放下自己田里的活不做，去先给邻居帮忙。你赢得了别人的口碑，而错过了自己家里农作物的栽种时节，因此我家的收成年年比别人家低，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

去年，您离开人世已经九年了，一天，我下班回来，一个邻村的人在我们小区做事，他跟我打招呼，说实话，我不太认识他，他说你是尹老师吧，他说你爹真是好人啊。还说了一些您帮他们做的一些事。还有一次，我去资江边散步，看一群人在资江里冬泳，其中一个冬泳者五十出头了，他看着我说，你是迪外公的儿子吧，我比他年纪小，按辈分，他应该叫我舅舅，他说他有十几个堂外公，但是只有迪外公是最好的人。是的，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他的亲舅舅在工地上因触电身亡，夏天天气特别热，蚊子多，只有您一直守在那里，不分昼夜，帮忙做完他亲舅舅的后事后，他大舅孩子还小，房子在偏僻的树林里，到了晚上显得格外阴森。他们一家人怕鬼，尤其是晚上，非常恐惧。您二话不说，每到天黑前就到他们家里去，那时条件差，没有空余的床铺，您就取一张门，搭在两条长凳上，睡在上面，给他们壮胆做伴。每天早晨回家，您脸上手上腿上都是蚊子叮过的血迹。这样您足足在那里睡了三个月，直到他们不怕为止。

我深受您的影响，别人说我是您的复制。为人忠厚老实，心地善良仁爱，乐于助人，性格内敛本真，与您没有异样。

您就是这样一心想着别人，而从不为自己和家人着想。因此那时，我们都不理解您都觉得您对自己的儿女一点都不关心，没有一点爱。在我的记忆力，您从没有对我笑过，也没有抱过我，也没有促膝谈心过，那时我总觉得在我的生命里，父爱是缺席的。直到后来，我已工作，我已渐渐懂得这是我们中国式父子关系的缩影，父爱的深沉让儿女往往无法感知和体会。我希望来世我们再做父子时，您在严厉中多些慈祥，在深爱中多些温暖。

父亲，为何今天我还这样称呼您，也许还是受您的影响，“爸爸”这个称呼，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叫不习惯，也从来没有叫过，有些别扭和尴尬，“父亲”这样的称呼我觉得显得更庄重，也是对您的敬重。

父亲，今天在您坟上给您“挂山”后，写下这些只言片语，希望您在遥远的“他乡”能听到儿子的心声，能看到儿子的高兴的心情。您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物质财产，但是给我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为人秉性！在这里，我说句从未对您说过的三个字：谢谢您！

愿“他乡”的您幸福快乐！

您的满儿：尹智慧

2020年4月4日

(作者系益阳市人民路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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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