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建平

我的办公室在湘潭大学办公楼六楼，每天办公、读书、写作，闲时在西边天台休息，朝西一望，周边景色尽收眼底。近处是湘大的教学楼，秀山、泉山、慧山;远处就是仙女山、乌石岭。

仙女山是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一，名碧岫峰，山势挺立，青黛可爱。乌石岭也叫乌台岭，也是湘潭的名山。有时烟雨迷蒙，苍茫隐现;有时轮廓清晰，山峦秀丽;有时阳光普照，金色一片。

乌石岭在《湘潭县志》就有记载。明代李腾芳《湘潭山水论》说：“潭之山水，朱陵磅礴之余也”，“昭山峙其东，乌台蹲其西，金霞耸其南，黄龙障其北”。乌石岭就是湘潭西边的一个山岭。湘潭市鲁班殿的湘潭著名泥塑就塑有这座山。

这个乌石岭不光山峦美丽，山下还有一个农博园，过去叫跃进水库，1957年和1974年湘潭大学也曾到这里选址，但最后未选到这个位置。

乌石岭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出了不少文人，320国道经过这里，附近就是姜畲镇。

《湘潭县志》载：涟水又北过姜畲，湘驿之大市也。《尔雅》：“田三岁曰畲。”南方以烧田为畬，畬有赊音，转呼为车。姜畲盖姜氏垦畬之地，田土腴饶，旧多富室，亦王会沙之故里，坊表尚存。

乌石岭最出名的是杨氏三兄妹。

杨度、杨庄、杨钧的故里就在姜畲石塘，我曾专门去寻访。

杨度的祖父杨礼堂参加湘军，随大将李续宾在三河镇大战中阵亡。其父杨懿生，又名毅生，先是在家乡当红白喜事的吹鼓手，后来习武，参军入曾国藩幕僚，以同知衔候补江苏知县，可惜三十岁便染病去世了。杨懿生与李氏生了二子一女，杨度、杨庄、杨钧。杨度的伯父杨瑞生，十五岁随父参军，后来当上了河南归德镇总兵，成为一名高级军事武官。杨度三兄妹和母亲李氏靠伯父支持。后来杨度、杨钧、杨庄都成了湘潭名士王闿运的学生。杨庄成为王闿运的女媳。他们三人都有文才。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来到姜畲石塘。石塘现在是湘潭市雨湖区姜畲镇清泉村石塘组。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站在村头可以远望秀丽的仙女峰。石塘杂树生烟，池塘生碧，田苗秀蔚。老乡带我们周边查看，讲解故事。杨度故居现在只存断垣残壁了，有墙基、石碑、围墙，屋后为砂筑板块高墙。过去是一个庄园，有48间房子，外有围墙、槽门，内有瓦房，碧瓦飞檐，客厅里高悬“筠松节茂”的匾额，是湖南督军谭延闿题写的。站在断墙前想了几句诗：

阳光灿烂访石塘，杨度旧居新屋场。

残垣断壁犹可见，名人故事今颂扬。

杨度(1875-1931)原名承瓒，字皙子，号虎公、虎禅，清代举人，以旷代逸才闻名于世。他一生经历复杂，由君主立宪走向民主革命，最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在北京还营救过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李大钊，并变卖家产救济死难家属。他还为党的报刊《红旗日报》题写报头。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为党做了积极工作。他著有《杨度集》，写有著名的《湖南少年歌》，文采斐然。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

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

五岭横云一片青，衡山积雪终年白。

沅湘两水清且浅，林花夹岸滩声激。

洞庭浩渺通长江，春来水涨连天碧。”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杨度的弟弟杨钧(1881-1940)，字重子，号白心，晚号咱翁。著名教育家梁焕奎曾带他去日本留学。他既是诗人，又是书画家，著有《草堂之灵》十六卷、《白心草堂诗集》、《白心草堂金石书画》、《白心草堂联语》七卷。杨钧的《春江花月夜》，优美动听。

“湘江月夜水波连，春草萋萋含细烟。

堤边柳树丝丝绿,岸上花枝片片妍。”

他以读书、书画、治艺、鉴藏、著述自娱，长于书画、金石、诗文，书法造诣很深，湘潭大学四教学区梁焕奎母亲佳城对联及梁焕奎墓的字，都是他的书法。他毕生临碑版多达五千余道，四十以后学画，以书法入画，研学明末清初文人画，风格近傅山、汪之端、程邃、梅清诸家，善篆刻。

杨度的妹妹杨庄(1878-1940)也是一位诗人，“少有文才，上师魏晋”，曾游学日本，是王闿运的儿媳，王代懿的妻子。她在北京、长沙从事社会教育，著有《湘潭杨叔姬诗文词录》一卷，王闿运批点，齐璜(齐白石)题签，南京大学赠送湘潭大学的图书中，就有这一册。

她写过《无题》、《渡海作》、《豫章行》、《落日登山》、《和兄度饮酒作》、《七夕》等，共有诗五十七首、词十三首、文八篇。

请看她的《过石塘思母，寄兼呈伯兄》

去日春花满，来时秋柳残。

白云西含静，青女夜窗寒。

采药怜多病，搴萱未引欢。

居人共迎笑，聊为缓愁颜。

忽逐湘流去，来从海上居。

想劳樊素手，时拂右军书。

莫欢羊鸣苦，翻欣鹏翼舒。

乘桴非避地，彩服羡同居。

乌石岭下还有一位张登寿，也是诗人。他祖居乌石岭下，一生与乌石岭结缘。他原是一位铁匠，边打铁边作诗，与姜畲陈梅根友善。他的故居在石塘的对面，有一栋茅屋，有一株桃树在店前。有一天明月高照，桃花盛开，他边打铁边吟诗“天上清高月，知无好色心。夭桃今献媚，流盼情何深”。他把诗交给诗人陈梅根。陈大为赞美。张登寿写诗一卷，陈梅根劝他拜王闿运为师。王闿运当时在宴请宾客，门人不让他进去，看他穿得破烂，貌不惊人。他说：“王先生请我来，你敢拒绝!”后只得让他进去，王闿运打开诗卷，大为赞赏。“我乡居然有这样的诗人!”当时邑绅及县官都在，王请张登寿坐上席，数日之间，名传全湘潭。张登寿后来随王闿运学习，他不仅通晓《三礼》、《春秋》、《尚书》、《诗经》，写下了《诗经比兴表》、《礼经丧服表》，还指导过杨度、杨庄、杨钧的学习。后游学日本，学习政法，担任湖南高等实业学堂教务长，明德，麓山诸校教师，曾任攸县及山西沁县知县。他的诗集后名为《乌石山房诗》一卷，人称乌石先生。请看张登寿的诗：“石潭潭水绿，清照可人心。君住潭水上，我来潭水阴。云水郁苍茫，何处与追寻?三两老渔父，长歌入北林。落日悠悠望，江楼闻素琴。”杨度曾有《雪后送张秀才》，诗云“长林绕屋朔风起，送客开门失山水。雁声嘹唳树阴外，人影飘摇雪光里。”

乌石岭的另一位诗人陈梅根又名陈鼎(?-1902)，姜畲人。博学能诗，不事科举，诗学韩愈，他酬应之笔，提笔满纸。著有《陈姜畲集》十卷。他曾介绍张登寿拜访王闿运。张登寿后来成为王闿运的铁匠弟子。

姜畲还出了一名著名的诗僧，这就是八指头陀(1852-1913)，后人称之为寄禅师。他讳敬安，字寄禅，湘潭黄氏子，一生经历曲折，先后任过国内著名寺庙的住持，1915年任中华佛教总会首任会长。他的诗明白晓畅，有《八指头陀诗文集》十八卷。

《过故居》：

幼与吾庐别，今来鬓已斑。

园荒频易主，树老半无花。

相见几人识，欲言还自嗟。

卅年真一梦，还忆聚恒沙。

姜畲还有一位书画大家叫尹金易(1858-1919)，是杨钧的岳父。曾国藩很重视他，想要他出来做官，他不愿意，便要儿子曾纪泽从他学习。他工画花卉、草虫。齐白石给他的评价很高。齐白石《壬戊杂记》称尹金易“画梅最工奇”。陈师曾、杨钧等均从其学画。“八十老翁心似铁，竹禽茅舍好年光。”

乌石岭风光美丽，人文荟萃。王闿运也到过石塘，留下人文故事。今天我们弘扬中华文化，加强爱国主义教育，不就可以从我们生活的地方去发现，挖掘当地的历史文化，人文胜迹，从而增强我们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

每当我眼望乌石岭，心中就会有一种自豪之气，充满感慨。我想起了几句诗：

乌石岭秀似画屏，

树绿水清生荷萍。

诗家画匠多汇聚，

人文荟萃天下名。

（作者：刘建平，湘潭大学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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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