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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那犁 那人
新湖南客户端
2020-03-07 10:07:26

文/楚国良

2020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之年,岁在庚子,时逢鼠年。

春节前夕,一场始料未及的新型冠状肺炎疫情在湖北武汉突发蔓延,而封城之前从武汉返乡的经商者,务工者及大专院校学生等群体多达数百万人,遍布全国各地,这使得广茅的乡村也成为疫情防控重地。

从城乡到乡村,到处是防控疫情的宣传标语,"不出门,少聚会,戴口罩,勤洗手。"” 我宅家,我骄傲,我为国家省口罩,我为自己省钞票。”于是宅家成为人们这个春节的首选。时至今日,除了2月24日回到单位上班。算来,宅家己是一月有余,2020年3月5号,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惊蛰是卯月之始,“卯”,冒也,万物冒地而出,代表着生机;所以卯月(二月)是能量迸发的月份。春雷萌动后风雨来了又去,时间有些紧迫,嫩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人间也开始忙忙碌碌,一年春耕由此开始。呼吸着窗外春天的气息,思绪也随之回到老家,回到父亲生前的的记忆。

时光流逝,老父亲留在心中的记忆,当数春天的开犁了。

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父亲肩扛一弯光洁透亮的老犁,犁铧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金光,前头赶着一头水牛,嘴中絮絮叨叨,与牛说个不停。不一会,来到垄里的稻田边。生产队四处大小不一的田,他太熟悉了,犹如熟悉自己的儿女一般,几分几厘,什么形状,几分肥力几成水分,何处下犁,全在他脑中存贮起来,闭着眼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当年,生产队里有百多亩水田,最大的一丘田,叫“十三亩”。父亲站在田边,朝田里迅捷扫了一眼,将肩上的犁扔到下犁处的水田里,噌噌地卷起裤脚,套好牛后,回到犁后面,双手握住犁把,后面稍稍抬起,用劲将犁头插入泥里。犁头入泥的深浅可有讲究了,过深会将老土翻起,影响田泥质量和粮食产量,浅了又达不到翻耕的目的,父亲总能恰到好处。插好犁,再一手拉紧牛绳,握住牛鞭,冲着牛吆喝一声:“开犁了!”那声音浑厚洪亮,传得老远,前面的水牛听到,犹如战士得到了冲锋的命令,长背一弓,肩头一挺,沉稳地迈开了步子,有力朝前拉着犁。

开犁是一项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创作,掌犁人就是画师,而犁是世间最古老的画笔。锃亮的犁铧如一把锋利的刀,轻轻地切开泛绿的田衣,将沉睡一冬黑褐色的泥巴翻向一边,顺着田的形状,层层叠叠。一人、一牛、一犁,泥巴相拥着翻滚,来来去去地往返,画出一根根加粗的线条,田里瞬间鲜活起来,成了一幅灵动而又精美的画,大大方方挂在田野的中央。

翻耕后的水田,浸泡一周以上,待红花草在泥里全部沤烂掉,变成上等的肥料后,父亲又牵牛过来,开始了开犁后的第二道工序,套上铁耙将隆起的田泥耙平。这还不够,还得进行第三道工序——打滚子,人站在木辘轴做的滚子上,来来回回,将田泥反复滚压,直至整块水田成一平面状。滚子滚过后,仍会有高低不平处,这时还要有最后一道工序——拖木梯。一般将平时家中爬高用的木梯子扛来,用麻绳拴在梯子上下两头,人抓住绳子倒着走,将田里拖压得平整如镜,这时就可用固定距离的木轮滑给田地“划架子”,横竖各划一次后,每一株秧苗便如同表格上的文字,可以在水田中找到自己精准的位置。

忙碌至此,开犁的程序全部结束。

犁田是功夫活。要做一个像样的种田人,首先得学会犁田。当农民不会犁田,如同当兵不会使枪,必然被人瞧不起;而且每每求助于人,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可总有人一辈子也学不会。看似简单,手扶着犁,轻轻地,左晃右摆,土胚便活了,立了起来,酷似大泥鳅,顺着犁刀拱上来,翻卷出去,袒露出黝黑发亮的脊背,接受阳光的舔吻。一犁过去就是一行,往往三五行土胚依偎在一起,就是一片,或直线,或弧形,随田赋形,极有韵致。老到的犁田,经过边角的时候,就让犁刀半立着,从塍脚或田埂内侧滑过,即使七拐八弯也能犁到。若要转弯调头,就抓起犁耳,左手扯过牛绳,牛和犁便成为一个整体,瞬间就调了过来。犁田功夫到这地步,可谓炉火纯青了。

土地太伟大了,它能改变世上的许多东西,比如,这不会说话的铁犁,放在那里就是一个铁疙瘩,一旦融入土地,就会撕开大地厚重的皮肤,借助其血肉,豢养人们赖以生存的作物。就有了生命,竟成了人和牛沟通抑或默契的桥梁纽带。犁尖吃进了土地,以它独有的惯性滑行。牛、犁、人,三点一线,农人们就这样行走着,身后一棱棱散发着阳光的泥浪,泥土的味道也随之弥漫开来。不知疲倦的老牛往往在工作期间粗野的拉起屎尿来,溅起的水花射,瞬间变成泥浆,还有草腥味十足的牛粪,冒着热气,弥漫在田野里。这看似很肮脏的东西,在农人眼里却视为宝贝,不失为庄稼的作料,还有混杂着五谷杂粮的人间烟火。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弹指间已经离开故乡近四十年,长期的城市生活使我与故乡渐行渐远,产生了距离,甚至有陌生感。伴随着人类走过漫长的农耕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的田野上很难再见到老牛的身影,犁田耙地的劳动号子也成了绝唱。尽管如此,犁田耙地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犁田耙地的劳动号子依然在耳畔萦绕。

父亲一九一八年九月出生湖南湘潭农村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一九九二年七月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四岁。终其一生,也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和泥土感情深厚地过活了几十年,温润的泥土深处,发酵着父亲无怨无悔的犁耙人生……

父亲,年少无知的我曾有多少次想要挣脱你的束缚去自由翱翔;多少次在心里埋怨你的“独裁统治”;又曾有多少次压住心中的怒火却不敢对你发泄……多少次,那是有多少次呀!是的,这就是我的青春,曾在你的“独裁”统治下熬过来的,我埋怨过,我愤恨过,我不满过,但没有人为我申冤。

这是你,就是你,我的父亲!我埋怨你,我愤恨你,但我更爱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怕你,传统的家庭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在你的心里根深蒂固。是的,你打过我,骂过我。甚至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棍棒相加,你知道么?父亲,我好怕,我对你好失望,我曾害怕我一定不是你亲生的,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残忍呢?我恨你!哪天我一定要摆脱你的魔爪!

于是,我怀着这样的想法,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复啃着那些枯燥的教科书,直到考上大学,跳出农门。

时光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一直自以为是的我都认为我是个懂事的孩子,然而多少年来,我却从来没能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的个子不高,论文化,也只读过高小。一直以来为了生计,为了我能好好上学,为了我不在学校因为是个穷孩子而觉得丢脸,父亲拼命的劳作,为多挣工分,父亲扶犁掌耙、撒谷种秧,无所不精,算得上队里的灵泛人:为挣油盐钱,父亲木工、泥工,无所不能,甚至披星戴月外出打鱼,染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因为他不想他的儿子被别人瞧不起,他不想他在物质上经济上矮人一截,然而他就是这样的“独裁”的爱着他的儿子,这就是他,永远不善于表达的他的爱,他总是这样默默的爱着他的子女。

父亲,我以为我永远不会为你写这种潸然泪下的文字,因为你不懂我就像我不懂你一样。然而,我错了,我错了甚至四十年,我用我的青春来亵渎你对我的爱,然而你却为我失去你的风采,换来的却是年华老去,我从来没有能够理解你,曾怨恨你不爱我。。。曾经我以为我是个懂事的孝顺父母的好孩子,然而所有的一切也只是我以为而已,我不懂父亲你的苦心,我从来只会埋怨你,从来不会去理解你的苦衷,当我有一天看到你那双长满老茧的不忍直视的大手的时候,才体会到心里那种说不出的难受……

写到这里,电脑播放器的音乐随机跳到了《父亲》这首歌曲,心里不由自主的颤动了,难受了,落泪了,泪湿枕头了,我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该轻易流泪的,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流泪,我的心里好像在呐喊,是那样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父亲,我从来没有为你这样过。。。“谢谢你做的一切,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所能把最好的给我……”动听的歌声还在耳边回荡,也深深的触动了我的心弦,良久……

责编:曹漾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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