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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评论丨张海沙:人间要好诗——读蔡建和诗词集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9-12-17 10:19:15

人间要好诗

——读蔡建和诗词集《星夜遥寄》

文丨张海沙

唐宪宗元和十年,即公元815年,白居易正贬任江州司马。在 这期间他创作了流传千载的《琵琶行》。也是在此期间,他读了李白、杜甫的诗歌之后,写下了《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全诗如下:“翰林江左日,员外剑南时。不得高官职,仍逢苦乱离。暮年逋客恨,浮世谪仙悲。吟咏留千古,声名动四夷。文场供秀句,乐府待新词。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白居易以为,或许正是李白、杜甫历经的乱离磨难,才使其诗名传之久远。莫非天意如此: 人间要好诗,所以诗人多磨难。

中国古代文人是一个社会地位沉浮起伏波动极大的群体,在其跌入人生低谷之时,将命运的蹇厄作为创作的动力,因而“发愤著书说”与“不平则鸣说”影响深远。然而,中国古代诗歌的创作传 统,或者说,中国文人的创作情境,仍然存在着另一种状态,即在社会处于治世、在人生处于顺境之中,诗人辈出、卓尔成家。这就是盛世出诗人。我对于盛唐的诗坛感慨如此,对于北宋的文坛亦有如此感慨。

公元2017年7月9日,昔日同窗蔡建和兄从长沙将他的一组近体诗寄予岭南,予拜读之后,更坚定了如此认识:好诗自在四时,无关穷达治乱。然诗美之境,非人人能达。人能达诗美之境,其诗美矣。李翰林无论江左江右,杜工部岂言剑南剑北!建和兄即为当代达诗美之境者,其征有三:

其一曰:得江山之助。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只具有实践的意义,更具有美学、哲学意义。亲近自然、感悟自然,自然为诗美之无尽藏。《新唐书·张说传》记载:“既谪岳州,而诗益凄婉, 人谓得江山助云。”从长安贬到岳阳的唐代宰相张说,将洞庭湖的风光写入诗歌,使得其诗歌别开生面。我与建和兄同在洞庭湖边长大,洞庭湖的千里烟波常在心中激荡。建和兄将此化而为诗,诗风慷慨激荡,岂非得江山之助乎!

洞庭观潮

细雨平湖起白烟,层波漫卷与天连。渔帆点点悬云上,征雁行行掠浪颠。水阔风高需稳舵,流平石隐惕沉船。苍茫世海多艰险,咬定初心总泰然。

水调歌头·洞庭

潋滟洞庭水,尽是我乡愁。常思万顷琼界,浸月下莲舟。螺翠银盘轻点,野鹭荷风扑面,鱼跃蹦船头。美景可常在,忍顾镜中秋。

斗星转,事倥偬,总怀忧。凭栏啸傲,挑灯把盏看吴钩。尽挹西江雾雨,遍洒三湘翠绿,湖阔复清柔。再约儿时伴,赊月醉荒流。

上文一为诗作,一为词作,均是洞庭湖题材,作者阔大的眼界与情怀,都由波澜壮阔的洞庭湖表达了。当然不止于洞庭湖,大江南北山山水水,作者都有会心的描绘。作为湘籍人士,我本人仍然偏爱他的湘中风情诗,如《初夏喜晴》:“云开日出见新晴,翠鸟依人啼晓清。点点苍苔生野径,枝枝碧叶惜残英。田头青稻苞初发,岭上黄梅果早成。久雨未迟耕耨事,欣欣万物自承情。”那满山遍野郁郁葱葱,诗人可以引发读者多么美丽的回味!

其二曰:得情韵之深。王国维《人间词话》以为,诗人须有赤子之心。所谓诗人有赤子之心,就是笔下呈现的是真景物真感情。建和兄诗歌中有亲情、友情、乡情,一往而情深,写来都是那么真切深挚。如下面这两首:

清明

蒙蒙烟雨纸钱风,郁郁乡愁游子衷。千载清明思未已,今年祭扫面难同。春花有意山原灿,岁月无情世事匆。呼请亲朋斟满酒,举杯怀祖谢恩崇。

丙申腊八与第迁、波涛同学相聚永州

腊八隆冬遍地霜,相邀千里会潇湘。笑谈青少惭葱懂,细数同窗糗短长。

莫道庸常无壮举,甘持拙朴免惊惶。言欢未尽夜深处,又诺新年聚粤乡。

而在其诗作中,最能打动我的是他对于乡土、乡村、乡情的书写。这种书写,需要发现,更需要情怀。

仲春乡村纪事三首

平塘小雨水粼粼,稚子堤边垂钓纶。浪打浮漂摇不定,惊呼鱼噬起竿频。

乡间紫陌绕遥岑,杏雨桃云漫称心。总怪蜂来追客走,只因芳露湿衣襟。

农家迟日备耕忙,春色满园自涌芳。犬吠鸟鸣鸡上树,坪前日晷映房长。

独特的观察、独特的细节,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这一类诗作还有许多,如《回乡感怀》《春访农家》等。建和兄的乡土乡情诗对于古代田园诗更有开拓。以盛唐时期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田园诗人,大多是悠游隐居于田园的士大夫,其诗作往往是隐逸情怀的抒发。他们与田园生活最重要的内容农事、与农村生活的主人公农民总是有隔膜的。宋代范成大描写了农村生活的各种细节,以《四时田园杂兴》最为著名,以至于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谓之“也算得中国古代田园诗的集大成”。与范成大这类诗歌一脉相承,建和兄对于乡间田园的描写细致生动。与范成大退隐石湖作田园杂兴不同,建和兄在位而写作,其乡间田园诗,情更切,意更浓。如《迷仙》:“天路龙旋霄汉间,忽穿峰壑忽悬巅。云从谷底生魔彩,雾向湖心洗笋鲜。水困溪潭声若虎,花开野陌艳如仙。停车偶遇茶乡女,留我烹茗石涧边。”又如《忧农》:“布谷时分雨不休,河塘到处泛浑流。江南应是栽秧季,田野空芜令我愁。”作者喜以农、忧以农,此情可感,此志可嘉!

其三曰:得睿智之思。作诗功夫在诗外,古人以为作诗应才、学、识缺一不可。所谓识,是洞察力,也是思考力。诗人须能立于超出一般见识的维度,须有对于生活和生活中事件独特而深邃的思考,这种思考也是诗歌新意的渊薮。我们欣喜地在建和兄的诗集中读到了许多开启心智的诗作。

咏桃花

岂惧寒流妒意浓,如期赴约小园逢。丛林漠漠迟无色,独木夭夭早有容。愿洒芳华酬绿叶,任翻红雨却残冬。谁言薄命多妖冶,唤醒东风一万重。

高考

高考硝烟业已残,几家愁苦几家欢。位居金榜诚然喜,名落孙山聊自安。砥砺人生时日远,峥嵘岁月路途宽。可怜宁铂当年事,一代神童下圣坛。

我和建和兄同为七七级大学生,对于高考,对于知识改变命运,我们这一辈人有着深切的体会。但是,建和兄诗歌分明写出了不同的思考。这是在人生更长的时间、更广的空间观照下之所得, 也是丰富的人生阅历凝练而成。

还有一首诗,特别值得关注,即《咏蝉》:“耻做泥中物,趋炎欲驾空。低飞攀大树,浅唱蹑高风。饮露清名远,披绡宠态隆。霜寒何太逼,遁影去匆匆。”我曾在课堂上将卢思道、虞世南、骆宾王、卢照邻以至于李商隐的咏蝉诗放在一起比对,窃以为,唐代的咏蝉诗已经写尽了这一常伴长夏的小昆虫,唐以后,咏蝉诗很难再出新意。建和兄之咏蝉,有曲折情节与出人意表之结局,为咏蝉诗别出心裁之作。

我与建和兄曾在同一间教室度过四年时光。他笔下的岳麓山、潇湘水,我亦曾留下相近的青春记忆;他的诗词,更能引发我内心的共鸣。值此盛世和风、诗词结集付梓之际,我愿寄语建和兄:四时之景不同,人生之智无涯。期待不断开拓新诗境,收获新佳作!

(张海沙,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