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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丨廖可斌:情真语切即是诗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9-12-17 09:57:16

文丨廖可斌

此前已有机会拜读建和兄若干诗作,深感亲切有味。原以为他只是公务之余,一时兴发,偶尔为之。但这本《星夜遥寄》就选录了210余首,没有选入的应该还有不少,才知他是有意为之、用心为之。

读罢这些作品,我认为它们的价值,就在于反映了一个特定群体在特定时代的精神世界。这个群体就是所谓七七级大学生,这个时代就是改革开放的四十余年。作为“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录取的首届大学生,七七级大学生(七八级和七九级的部分同学也一样)具有如下两个突出特点:一是大部分来自农村和小城镇,对那个时代极端贫困的生活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深知父母含辛茹苦养育自己之不易,同时,也曾拥有一段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光,与贫瘠但基本保持原生态的青山绿水有过亲密接触。二是具有理想主义精神,关心国家以至天下。这是青少年时代所受教育的结果,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个充满激情的岁月赋予的特有气质。在晚辈看来,这一代人总有一股不知哪来的激情。在很多事情上,不是晚辈显得比长辈幼稚,而是长辈显得比晚辈天真。

《星夜遥寄》中的诗作,正好主要包含了两大主题:“乡土眷恋”与“家国情怀”。作者对家乡的亲人、田园无比思念,对农村风光、山川草木充满柔情。颇有意思的是,作者肯定也调研考察过不少工厂企业,但只有走进农村、走进自然时,他才会诗兴盎然。如《春访农家》:“三月江南景气新,韶阳一出起轻尘。弥田粉彩菜花垄, 秀水柔荑杨柳滨。少小牵鸢追乳燕,翁婆撒种赶头春。惊禽不识外来客,一路扑腾报主人。”作者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又如《回乡感怀》:“小河水浅鸭浮闲,豌豆菜花蓬路间。黄犬吠声追草陌,稚童愣眼怯生颜。当年杨柳犹吾种,今日乡邻当客还。祭祖归途逢故友, 唏嘘巨变祝平安。”作者的这种感受,会引起无数有同样经历的人的强烈共鸣。当然,这一部分中最感人的篇章,还是《星夜遥寄》。该诗回忆幼年时依偎在慈母身边认星星的情景,历历在目,如闻声息, 读之让人心中流淌着温馨与心酸。作者以此诗题目作为整部诗集的书名,足见母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人生和社会有四种状态:从不好到不好;从不好到好;从好到好;从好到不好。其中感觉最差的不是从不好到不好,而是从好到不好;感觉最好的不是从好到好,而是从不好到好。我们这一代人,很幸运地碰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最好的时代。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所发生的变化,真可谓翻天覆地。我们是这一进程的见证者、受益者,也是参与者,因此对祖国取得的每一项成就,都深感喜悦和自豪。

建和兄因为长期从事党政管理工作,这种责任感、成就感就更强烈。这里仅举《戊戌元宵赏灯》一首为例,就足以见出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碧海青天一月闲,繁星闪烁洒人寰。碎莹缥缈楼桅动,流彩漾波车水潺。火树银花生暖意,良宵美景展欢颜。嫦娥不悔偷灵药,乘坐神舟尚可还。”末尾一联,我孤陋寡闻,不知是否有人写到过。如系建和兄首创,则堪称神来之笔。

建和兄选择了旧体诗的形式,这肯定与他的学科背景有关。相对而言,乡土眷恋和家国情怀,比较适合用传统的诗歌形式来表现。但现代人的生活和思想感情与旧体诗的形式之间,还是存在矛盾的。稍有旧体诗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要弥合这种差异,做到既准确生动地表现当代人的生活和思想情感,又遵守旧体诗平仄、对仗、押韵等格律要求,具备旧体诗的节奏、韵味、意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候有一个好的想法,却不符合格律;调整到符合格律,意味又已大变。当然,反过来说,这也成为迫使作者进一步锤炼字句的压力和动力。在格律的约束之下,作者经过反复推敲,终于找到最佳表达方式,达到格律与内容的完美统一,那是最开心的时刻。在这方面,建和兄毫无疑问耗费了大量心力。他的不少诗句,就达到了这种水平。如《惜春》前两联“布谷声声惊晓梦,晨曦初上夜星沉。千山碧绿嫩如玉,一地明黄灿若金”,《初夏喜晴》前两联“云开日出见新晴, 翠鸟依人啼晓清。点点苍苔生野径,枝枝碧叶惜残英”,以及《三月喜闻桃江阳泉河村脱贫三首》“前山竹海后山花,林下土鸡塘里虾。村叟柴门迎访客,喜言娶媳砌新家”,都意象鲜明,语句自然清新, 颇有杨万里、范成大田园诗之风致。《大雪送干部人才赴吐鲁番途中》直书所见奇景,《水调歌头·洞庭》直抒胸臆,也都达到了守格律而不为格律所缚、纵笔所之、自由驰骋的境界。

总之,情真语切即是诗,情深语妙更是好诗。建和兄的这本诗集,全都情真语切,部分作品更情深语妙。它们凝聚着建和兄的心血,是他献给无悔青春的一束鲜花,献给挚爱的家乡、亲人和朋友的一瓣心香,献给这个伟大时代的一曲赞歌。于他本人而言,他将自己满心的爱倾吐在了字里行间。于社会而言,将来的人们,由这本诗集,可以窥见在这个时代,曾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有过这样一段心路历程。

我和建和兄是湖南师范学院(现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七七级的同班同学,在班上我们两个年龄最小,因此更多了一份亲近。当时的建和兄眉目如画、文静聪慧,使我心折。毕业后他去党政机关工作, 我留在学校教书。若干年后的一天,他回母校,我们在路上相遇,他隔老远就用洪亮的声音打招呼:“老廖,你好啊!”等到走近,他用有力的大手握住我的手,使劲摇晃,我不禁惊叹于生活环境和工作经历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变化。现在,读到他的这本诗集,我又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建和兄的身影,思绪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岳麓山下、湘江之滨的一幕一幕。

2019年8月23日于燕园

(廖可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京大学人文学部副主任,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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