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永华
我的家在老益阳大南门的上首,傍江而立。在古城墙下,一条约两米宽、三米宽的麻石泊岸,从大南门一直到西门口。
麻石泊岸是城内挡水防洪的第一道防线,估计是修古城门时,为确保城内这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安全,才特意加修的。后来成了行船、放排人的一条纤工通道。
我儿时常在麻石泊岸上玩,打水漂,有时把纤夫扔在泊岸上的草鞋串起来,象他们一样拖着在泊岸上玩耍。
妈妈经常告诉我,把泊岸上的石子捡起来扔进河里,要不会绊纤夫的脚,做点好事,积点德,能长寿。
这条不足一公里的麻石泊岸,是老益阳唯一一条放排工和行船人休闲的幸福道。当年,经常停满了大小不一的木帆船和竹木排。耸立的桅杆密密麻麻像树林子一样。
有时水位高,不要用梯子,就可以到排上去玩。(木排是连在一起的,好长好长)有的排末尾扎得不紧,不小心掉进河里,就会丢掉性命。我的一个初小同学,在排上玩,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他家在大南门做鸡生意,父亲痛失长子,关了近一个月门。有时新到了木排,有很多人上木排去剥树皮, 弄回家晒干做柴火。我儿时就经常干这种劳动。
我的家紧贴城墙,坐在吊楼上读书,可以清楚地看见资江河中的一切。放排的上乡人在牌上弄饭,还能清楚听到他们唱下洞庭、入长江,到南京的放排歌。时距近百年,为了弄清歌词的内容,我特意走访我的同学张流芳(北京林学院毕业,原任益阳地区林业局副局长,英年早逝)的后代,找到这首歌词(张流芳的父辈、祖辈都是放排工,驾船和放排都需要拉纤)。
下洞庭、入长江、到南京
——资江放排歌
益阳开头下刘公①,沙头羊角青草坪;
毛角子②先生算八字③,姑嫂④二人问关公⑤;
白马⑥头上生虱子⑦,铃子一响到芦陵;
芦陵潭上把排湾,青竹云亭磊石山;
磊山上,钟铜响,逍遥快乐南津港;
城陵矶,道陵矶,罗山下去是新堤;
新堤有个五条街,十个妹子九个乖;
又爱耍,又爱玩,鸭塘、茅埠、石头关;
嘉鱼、牌洲、金口驿,黄鹤楼中吹玉笛;
黄鹤楼中鹤不存,一路顺风到南京。
注:此歌唱的是从安化放排下南京的行进路线,①—⑦均系地名:①刘公滩;②毛角口;③八字哨;④姑嫂树;⑤关公潭;⑥白马寺;⑦临资口
冬日资江水浅,河滩边船上的人要上泊岸要搭楼梯,有的船主备了梯,有的没有,就在船上喊我娘:“卓家大嫂,给你们借梯子呢?到你家买香烛呢?”我娘立马叫我大哥送下去,我顺便也到船上去玩,看见船上老奶奶做针线活,尽是用粗白布一层粘着一层,针线儿扎得密密麻麻,我问老奶奶这是做什么衣服,奶奶笑着说:“这是纤搭肩,不是衣服。在纤搭肩的尾、首处扣上一个麻竹结,拉纤的时候,只要把那麻竹结往纤绳一反,便锁得紧紧的了。”
我久居益阳,喝资江水长大,对益阳的纤道,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资江北的纤道很短,大概是从东关——西门口。东关至大南门这段是河滩,大南门至西门口是麻石泊岸纤道。西门口至汽车路这段河滩上尽是做竹木生意的业主。竹木堆满了,无纤道行走。汽车路以上至三堡各种码头林立,商船拥挤,也无纤道可行。
要数益阳纤道,是资江南岸,从斗魁塔到西流湾是平整无阻的河滩。西流湾竹木牌在资江占了近半边河面(就在资江北麻石泊岸的对面)过了西流湾,经过白鹿寺、扁鱼山可直达出益阳的青龙洲。在扁鱼山的下面,那儿的纤道被崖石挤得很窄,纤夫们拉着沉重的木船从那儿经过是很艰难的。湍急的资水,由于崖石的阻挡,显得更加势不可挡,听老班子讲,经过这里船要结伴而行,一只船,一两个人是拉不动的。
长长的资水,有的纤道被隆起的巨崖挤得只能容下一只脚板。纤工们拉着沉重的木船只能侧着身子从崖缝中穿过。一双双铁铮铮的脚掌,紧贴着路面,腰板起初弓着,而且又拼命向前伸直,嘴里发出如歌的号子声,“杭嘀——!杭嘀——!”声音浑厚低沉。肩上道道红印就出来了,日久天长,怎么洗也洗不掉,成了纤夫身份的标志。手指抓着崖缝中的碎石,指甲裂开了,流出了鲜血,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看到行船跑江湖的生活的严峻,行船的艰难。
有人要问我,你为什么叫纤工,不叫纤夫,我要向后人解说:在那个年代,水运为主,一个船就是一个家,几个船就是一个家族,为了拉船,一家老小男女齐上阵,仅剩一个弱者、智者扶舵,当时那个年代漂亮的年轻姑娘拉纤叫纤妞儿,所以我认为只有叫纤工才实在。纤夫只代表男丁,不代表女人也曾加入这个行业。
我天天在资江风光带散步,坐在资江边经常沉湎于往昔的追忆中,我毕竟是那段沉重的历史中拉过来的。而那段历史留下的,是对落后的生产力的回忆,生活艰难的反思……
责编:廖慧文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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