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电弧光的映照下，在轰隆隆的钢铁撞击声中，从山村顶职进厂，年满16岁的袁小琪，被车间主任领到了师傅面前。

师傅名叫苏红，是个女的，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技术超群，曾在市里青工比武中获得过名次。她是车间生产积极分子，从技校分来，在汽车厂这大梁车间的焊接岗位上，已干了整整3年。

听到主任的声音，苏红连忙摘下面罩，站直了身子。

主任对她笑笑，指着身旁的袁小琪说：“分给你做徒弟。”

然后，又回过头来，对袁小琪说：“快叫师傅。”

苏红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不禁打量着这个叫她师傅的徒弟。只见他脸庞黑瘦，头发脏乱，一件又长又大的工装套在那瘦小的身材上，看上去奶气十足。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主任当兵出身，历来性子急，他见苏红不乐意，就把她叫到一旁，带着一股军人的豪气，说：“这个袁小琪就是刚刚退休回去，守后门传达那个袁老头的儿子，他自小在山区长大，我看他年龄还不足16岁，未见过大世面，咱们工厂也和部队一样，是个锻炼人才的大熔炉，既然人家袁老头把这个细伢子放心地交给了咱工厂，你就要好好负责地把他打磨、打磨，锻炼成一块好钢材。”

听了主任的话，苏红笑了，说：“既然主任这样安排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就算是带个小弟弟吧!”

主任听了，立刻笑逐颜开地离开了。

苏红看了看袁小琪，见他那目光还在放肆地朝自己盯，心想，应该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以显示做师傅的尊严，要不然这家伙今后不听话那可不好办。于是，上班第一天，苏红就给他约法了三章，规定他不许迟到、早退;不许偷懒;不许无故请假;在师傅面前要讲礼貌，讲文明，不然的话，就别想学到好技术。

教训完毕，苏红就让他戴上面罩，蹲一旁看。

这样，袁小琪连续看了好几天，心烦了。趁着苏红焊得起劲时，他就偷起了懒，放下面罩，在车间里到处东张西望。

这时，有人来找苏红，她放下工具，对袁小琪说：“你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苏红一走，觉得没事做的袁小琪，便在车间转了一个圈。回到自己的位置，见师傅还没来，他就拿起焊枪，蹲在师傅蹲过的地方，颤巍巍地触及铁板，瞬间，弧光一闪，他先一是惊，尔后高兴了，干脆摘掉面具，“吱吱”地焊起来。呵，焊过的地方成了一堆鸟屎。

袁小琪不服气，学着师傅的样，重新换了根焊条，然后双手握紧焊枪，像战士持枪一般严肃、认真地在铁板与铁板交接的缝合处又焊了起来，谁知，焊条拖过的地方，出现了个大窟窿。这一下，袁小琪慌了，只好愣愣地站着，等着师傅来挨训。

苏红走来，看着袁小琪做的好事，又气又急。

中午，她拾来一些边角废料，手把手地教袁小琪焊，还特意焊了一对哑铃送给他，说：“拿去，好好炼炼臂力!”

【二】

第二天，袁小琪来上班，眼睛红肿，泪花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苏红一看，知道他得了电光性眼炎，忍住笑说：

“谁叫你不戴面罩?活该!”

于是，她带他上职工医院。

五官科的刘医师对这种眼病，似乎也没办法，只好开了几瓶氯霉素眼膏。

走下楼梯，机灵的苏红，见一位看病的大嫂坐在长椅上，正隆起一对乳房在喂小孩，她旋即洗了个药瓶向人讨了点奶水，递给他，说：“这比氯霉素眼膏顶事得多，眼睛痛了往里滴!”

苏红送袁小琪回宿舍去休息。男单宿舍坐落在工厂家属区一村左侧，离生产区较近，但苏红还是第一次涉入到这块领地。因厂里的女单宿舍坐落在工厂家属区三村，男单、女单，两者相隔较远。尽管平时男女同胞在车间里打打闹闹，开开玩笑，但下了班，就互不往来。

眼下，男同志大都上班去了，庞大的几栋宿舍楼显得异常寂静。袁小琪开门领苏红进了房间。房间里架着三张床，各类用具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脏鞋子臭袜子味。爱整洁的苏红，哪能看得惯这种脏乱，便立刻动手帮着袁小琪把房间整理打扫了一遍，然后洗那些脏衣服。从这以后，苏红就常常帮袁小琪洗衣服。同室的两位同伴，都说袁小琪这小子有福气，找了一个好师傅，他们跟着沾光。

【三】

袁小琪没读几年书，有天中午，他来到苏红的寝室，说是借几本书看。苏红寝室的几位女同胞正在午休，他的到来使她们手忙脚乱了一番。刚好苏红的床头有本摄影杂志，他翻看着，发现上面有张半裸体艺术照，觉得挺有味的，便对正从外面提水进房的苏红说：“师傅，这本书我拿去看看。”苏红一见，一把拿过书，恼火地说：“你还不懂这些!”然后，翻开她那硬质木箱，找出一本《焊工》递给他。

他拿着书走了。

苏红同宿舍的女友玩笑说：“你这个徒弟好不正经，再过几年，当心他会向你求爱啊!”

“鬼话!这小不点儿……”苏红回敬了她们。

【四】

不久，袁小琪就在厂里出了名。

有一天，车间女工委员雷清秀推着一大筐卫生纸，正在发放。苏红有事出去了一会儿，袁小琪看到了，以为这与车间发肥皂一样，不分男女，一人一份，他就跑了过去。

雷清秀怀里正抱着一捆卫生纸，见袁小琪跑来，以为他是替苏红来领，嘟着嘴，笑着说：“哦，来得正好，一人6包，你自己拿吧!”说完，她就抱着卫生纸发去了。袁小琪不慌不忙，除了替师傅拿了一份外，也给自己拿上了一份。

下班了，苏红打开工具箱放工具，发现这个季度的卫生纸多出了一倍，便自语道：

“怪了，怎么多了这么多?”袁小琪在一旁听见了，便不紧不慢地回答：

“师傅，我的那一份也放在您这里。”苏红一听，愣住了，继而禁不住“呸”的一声笑出了声。

苏红就把袁小琪多领的那一份，退给了雷清秀。她把这原因一讲，可把雷清秀笑得喘不过气来。

笑过后，雷清秀就说：“发到最后，发现我自己的没了，我还以为在工会少领了一份呢?原来是你这个徒弟做的好事啊!”

这件事，经雷清秀传出去，不仅成了车间，也成了厂里职工茶余饭后的谈资。

【五】

袁小琪的理论基础很差，每次考试，都不及格。

于是，苏红在他身上没少花功夫，常常抽空到他宿舍进行理论辅导。

但袁小琪总是不认真。

一天，他躲在一台机床后，偷看小人书，被苏红发现后，狠狠地骂了一顿。这一回，袁小琪真的哭了，觉得对不住师傅。

苏红对袁小琪的生活也是关怀备至。

中午，他们常在职工食堂一起就餐，每次，苏红总是特意地多买个菜，倒进袁小琪的碗里，说是正在长身体，要他吃好些。

袁小琪很感激。渐渐地，他对苏红有了感情，甚至连上街买衣服，也要找师傅帮着去作参考。

【六】

一晃几年过去了。袁小琪在苏红的帮助下，技术上有了长进，个子长得也比苏红高出了一大截，成了一个标标致致的小伙子。平时那些说他小不点儿的姑娘也主动邀他上舞厅和看电影了。

看着袁小琪的变化，苏红内心充满了喜悦，对他的要求也更严格了。

这时，就有人议论说：“苏红和袁小琪正在谈恋爱哩!”

最初，人们只是怀疑，不相信。觉得他们年龄不般配。

为此，厂里一些好心人，就张罗着为苏红介绍对象，均遭到拒绝。

这时，人们的议论声就更多了。

但是，不管人们怎么去议论，苏红就是不没做声，袁小琪也好像无所谓。

一晃，国庆节到了，晚上厂里在职工食堂楼上举行大型舞会。苏红第一次邀袁小琪去跳舞。那天，她特意换上一条白底兰花的连衣裙，修长窈窕的身段，显得更加亭亭玉立。

袁小琪也不示弱，在宿舍里把头发修了又修，皮鞋也擦得锃亮，一套笔挺的西服穿在身上，比以前更潇洒了。

舞厅里灯光闪烁。跳着，跳着，苏红发现袁小琪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曲终了，这时，一位挺漂亮的姑娘向他们走了过来。此时，袁小琪那不安的眼睛，忽然变得光彩异样。他歉意地对苏红笑笑，随即，挽着那姑娘的腰踅入了舞池……

不知什么时候，苏红悄悄地退出了舞厅。10月夜晚的风，带一丝凉意，轻轻地吹拂着她前额那一缕弯曲的卷发，步履沉沉的。

【七】

不久后，袁小琪就和那个漂亮的姑娘结了婚，并很快有了一个小孩。

但是，他们结婚不到两年，就离了。据说，离婚的原因是那个小孩子不是袁小琪的。再后来，那个漂亮的姑娘就跑到海南嫁了一个台商，现在定居加拿大，过上了好日子。

苏红一直未嫁，1997年厂里效益急转直下，她辞职去了深圳。凭着扎实的焊接技术，不到两年，她就步入了白领行列，成了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

去年，她开着一辆自买的小汽车衣锦还乡，到工厂办迁移户口手续，在厂门口看到了正在守传达的袁小琪。

袁小琪见了她，叫了一声“师傅”，就哭了。不久后，苏红就把他带去了深圳，在那里干得很不错。

今年初，苏红和袁小琪这对师徒，终于喜结连理。作为工厂唯一的代表，我应邀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那天，苏红公司的人都去了，在深圳富丽华大酒家，光是酒席就开了50桌。

(注：小说参照本人发表于1990年第4期《风神》文学丛刊、1991年2月《中国汽车报》“车百合”副刊的短小说《师徒》扩写而成)

责编：廖慧文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