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周梓梅

1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一年级。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

天安门 五星红旗 我爱首都北京

我爱中华人民共和国

看得出神时，老师执起长木尺，指着黑板说，这些叫做字。现在，我教你们认。

同桌站起来说，老师，书里的字都画符号哩。老师一怔，忽而笑了，说道，那些符号是汉语拼音，老师也不怎么认得，只能教你们识字。

认完字，老师又说，北京是祖国的首都，天安门在北京，有最美丽的五星红旗。你们长大，要过湘江，跨长江，渡黄河，去北京读大学，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而学习。

同学们吱吱喳喳问，老师，祖国是什么?

老师在黑板上挂上一张地图，闪亮着眼腈说，祖国就是自己的国家。我们国家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有十数亿人口，有五十六个民族。

我和同学们看得不清不楚，听得也懵里懵懂的时候，老师突然又拍手又跺脚，又扭腰又摆髋，载歌载舞起来: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鮮艳……

起初，我们乐得嘎嘎大笑，接着安静了，然后“娃哈哈娃哈哈"唱成了一片。

下课后，老师布置了家庭作业，要我们在爸爸妈妈指导下，绘出心中最美丽的图画，以寄托对祖国的感情，表达对祖国的热爱。

放学路上，我遇见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第二天，我没有把作业交给隔壁桌的组长，而是美滋滋地走上讲台，递到了老师手里，还特地声明是我自己画的。老师拭了又拭老花镜，左瞧右瞧好久，微微笑了。我正高兴着，好多同学拿着本子围上来，说他们在爸爸妈妈的指导下，画了五星红旗，画了鸽子衔橄榄枝，画了花开富贵的大牡丹，画了长城长江黄山黄河。我不懂他们说什么，却发现老师脸上绽开大朵笑容，还轻轻摸了他们的头，我就知道他们比我画得好，比我更加爱祖国，就有些不服气。

我突然想起堂叔的名字，粗声大气说，老师，我有个堂叔叫爱国。

有同学嚷嚷，我爸也叫爱国。

马上又有同学不满地说，你叔是你叔，你爸是你爸，又不是你们自己。我也叫爱国，是本人呢，能代表自己的。我长大要当解放军，在边彊站岗放哨，保卫我们祖国的。

我有些自愧不如，悻悻地回到座位，好久抬不起头。

后来竞选班长，同学们都踊跃举手积极发言，不甘落人后地争着当班里的“一把手”。我也举手了，但想到自己只画了蝴蝶，只有个堂叔叫爱国，又悄悄放下了。

2

山那边，有个园艺场，晚上经常放露天电影。往往是，放电影前，要放近半个小时纪录片《祖国新貌》。我们称加演片，演的多是名山大川的秀美风光及城市乡村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有科教文化之类的。我同学爱国不爱看这个加演片，老喜欢头上顶个柳条编的“草帽”，腰间系个葛藤结的“皮带"，“皮带"上再別个木头制造的“驳壳枪"或者“手榴弹”，手上则端着泥土捏的“飞机大炮坦克”，呼朋引伴玩“抓特务”的游戏。他还神气十足地说，电影里的解放军，就是用土枪土炮打胜仗的。我虽然觉得，电影里解放军的土枪土炮，截然不同于我同学爱国的“土枪土炮”，但又说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任凭他把汗珠子砸在我脸上。再冷的天，他也玩得满头大汗。有一回，他跟伙伴们吵架，成了“光杆司令"，我趁机批评他，连看《祖国新貌》的热情都没有，长大还真能勇敢扛枪抓特务保家卫国?我同学爱国摸摸后脑勺，笔挺地坐下来，盯着银幕喜看八百里洞庭风光了。如此，我也扬眉吐气，那晚的电影《上甘岭》也看得津津有味。尤其《上甘岭》主题曲《我的祖国》，老师只教一遍，我就能把词全背下来。听着周围的赞扬声，我越发起劲，走到哪里，都要唱上一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恰恰，我们村子在潇水边上，歌中內容很符合我内心诉求，所以就唱得高兴。

还有啊，我们那时候上学没有文山题海，语文作业就是抄生字背课文。老师要求我们背诵《在祖国的蓝天上》，我第一个背出来，而且流畅自然。老师奖励了我小红花，还准我在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时间去操场上玩，当然是我一个人玩。玩得无趣，就趴窗户看我同学爱国他们靠墙站着大声诵读，罚站了，有的还不认真读，老师拿木尺打他们的手掌。若还不认真，放学了，就得擦黑板清洁教室。看着他们的狼狈相，我觉得自己享受到了“待遇”，觉得祖国对我真正好，于是就把《在祖国的蓝天上》默写出来给老师看。

老师更喜欢我了，而我更喜欢祖国了。

3

在镇上读书，读到舒婷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整个人都是激情澎湃，甚而热血沸腾，便邀上三五个同学组成诗画社，写赞美祖国的诗，唱赞美祖国的歌，画祖国的大好河山。在我们心中，祖国不再是概念，不再抽象，而是母亲的形象。

即便回乡务农，炎炎夏日，摇着百叶水车引水灌田，依旧能够声情并茂地朗诵:我是河边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我是干瘪的稻穗，是淤滩上的驳船……

彼时，祖国已逐渐富起来，逐渐强起来，但我眼窝还是盈满了泪，只因年已长，对作者的诗理解得更深、更透，领悟到那其实也是一支歌，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歌。

4

九十年代，我进城打工了，乡愁渐渐占据整个心灵，想着的只有家乡。偶尔看电视，从新闻中得知一些国家与地区的人们饱受战争苦难，我內心才想起，并深深地感恩祖国，给予我安宁、幸福、文明、和平的生活，也祈祷祖国更加繁荣富强。后来，免了农业税，补贴农民种田种地买生产资科的钱，给农村老人发放养老金，让农民看病、读书、就业、日常生活都得到了保障，看到七老八十的农村大爷大娘用上了手机，住上了洋楼，坐上了小汽车，吃着了养生保健品，看他们都翘起大拇指由衷赞叹祖国的的政策好啊。再联想到自己从农村进到城里，虽然谋生并不容易，但也过得有滋有味，还能有所持守地写点小文章，我不禁百感交集，少年时对祖国那种情愫，经常萦绕于怀。闲下来，也看看时事新闻，关心起祖国来了。

因为我知道，祖国好，我才好。

5

日子到了2019年2月9日，是正月初五，早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我同学爱国，打来电话说，由市委宣传部、市广播电视台、零陵区委区政府共同打造的快闪《我和我的祖国》，正茌柳宗元文化景区柳子街拍摄，邀请了时代楷模黄超富、中国好人吴建川、市道德模范袁忠民等人参加，游客和市民可自发参与。我忙出门，骑了一辆绿色共享单车，急急地赶去柳子街。街是历史文化名街，当中是柳子庙，庙门口坪地置大钢琴小提琴，琴师们在试音。我擦把脸上的汗，才把气息喘匀，就寻找起时代楷模、中国好人、道德模范的身影。可是人太多，我找不着他们，我看见的都是平凡面孔，想起有人说，生活中，每个人都是英雄，我释然了，不再着意寻找。

《我和我的祖国》音乐前奏开始，琴音如波纹般漾开来，零陵区老年艺术团和汉服协会的歌手们从人群中走出来，深情款款地唱起: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留下一首赞歌……

三五个，七八个，十百个，跟着唱起来。渐渐地，一街人和入，形成数千人大合唱，响彻古城上空。也许，有人忘词，有人跑调，但都用了心，就好听。在这种时候，我们有共同的荣誉，有共同的名字，叫祖国儿女。是的，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难得走到祖国的大江南北，更不可能踏出国门，只能一辈子就生活在这个小城，生活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一个角落。诚如歌中所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但不可分割的，不只是肉身。

还有精神，信仰，感情。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