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整整一百年前发生的“五四运动”,成为近现代中国史上的划时代事件。这场运动也燃烧到了湖湘热土之上,培养和教育了一大批优秀青年。
不仅仅是“五四运动”,在我国近现代化的历程之中,有多少湖湘青年做出了不起的事业!时光远去,他们或成就崇高的人生理想,或掩埋在山河之间,或隐藏在泛黄的、枯燥的故纸堆里。但他们也曾有清晰饱满的容颜,曾度过血肉丰满的人生。
我们发起了一次“五四百年 青年对话”的征稿活动,展现当代青年与他们心中的青年精神偶像的对话。
作者丨张维欣(青年学者,谭嗣同爱国公益基金会荣誉理事、湖湘文化研究会理事、浏阳谭嗣同文化研究会成员。)
谭嗣同,是一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近代人物。他为人所知,多是源于他为戊戌变法而殉难一事,还有他那首名为《狱中题壁》的千古名作。然而,如果深入了解,你会发觉真实的他并不是历史课本中那样一个只有一张“烈士脸谱”的英雄人物。他更像是一位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人物,浪漫,悲观,热烈,深情,磊落无瑕,动人心魄。
十五年前,我在初中历史课本上第一次了解到谭先生其人其事,他就这样成为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偶像”。我是山西人,后来读大学的时候,我把所有志愿都填到了他的故乡湖南。在湖南大学的这几年,我从长沙跑到浏阳祭扫先生的次数,我自己都数不过来。
幸运的是,在建筑系读研期间,因为导师柳肃老师的原因,我参与设计了浏阳谭嗣同故居旁边的纪念广场。这个广场在谭先生诞辰150周年之际正式建成。
(浏阳谭嗣同故居及纪念广场)
后来,我又撰写了关于他的《谭嗣同年谱长编》,主笔了一部关于他的纪录片《我们的谭嗣同》,与同样热爱他的朋友为他合作整理新编《谭嗣同集》,也算作是我以绵薄之力为他所做的一点事情。
十三年来,我在故纸堆里寻找和记录和谭先生相关的几乎一切事情,追寻着他存在过的痕迹。无论是他久居之所,抑或是他过客之旅,我都追其足迹而至,纵然百觅不得,也要倾尽全力。十年以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高山长河,荒原名胜,村落都市,都留下我追寻的足迹。我翻遍史书陈迹,无论是近代人物文集、日记、回忆录,还是报刊书目,府志县志,就像大海捞针一般,我在他的世界浸淫而不愿离开,因为他是我心灵最美丽和温柔的水域。
这些年,谭先生成为了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他像我的导师,让我了解了他浩瀚星空般的精神世界。我感谢先生,在他的陪伴和指引下,我完成了对于青春几乎全部的记忆。
每当遇到坎坷挫折,他都如灯塔一般指引我,我仿佛真的感悟到了他“心力说”的本源,因为他,内心变得更加强大。无论是谭先生,亦或是他的朋友梁启超,都对中国之少年人寄予厚望,培养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新民”,是他们一直不懈努力之目标。我辈自当为之而日求精进,不辱使命。
关于先生的基本史实想必世人都已经知道,我想为大家介绍的是一个很多人并不太了解,但是可敬可爱的他——
谭先生是个从内到外都极其纯洁光明之人,尤其在婚姻生活中最是磊落无暇、洁身自好,终其一生都在为一夫一妻制做出着努力。他的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他本人更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以他如此之条件,却与自己相貌平凡的妻子相守终生,一生不曾纳妾。当时的晚清社会流行狎妓之风,友人聚饮时有人邀来妓女相陪,他竟拂袖而去。
先生是个率性可爱的人。十八岁时,他作了一首词,选用了《望海潮》的词牌,并在旁边附题为“自题小照”:
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骨相空谈,肠轮自转,回头十八年过。春梦醒来波?对春帆细雨,独自吟哦。惟有瓶花数枝,相伴不须多。
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因人,形还问影,岂缘酒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问自己“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是能让人会心而笑的。而结句更妙——这独吟独坐、任性任侠的人是我么?让我仔细看看先。
一段毫不造作、跳脱性灵的青春之态,让人为之目眩神驰、为之倾倒。
他爱好古琴,位列湘籍名琴家之列,他曾亲自把自己院中被雷劈倒的梧桐树斫成“崩霆”“残雷”二琴。
谭先生擅唱昆曲,无论是南方的苏昆还是北方的北昆,他都非常擅长。有人回忆,他曾在自己家中办过一个“音乐派对”,弹琴颂章,那天的场景琴瑟和鸣,华妙绝伦。
他喜爱各类花木,几乎逢花为诗;他还擅长篆刻,尤其喜欢雕刻砚台。他还为自己的四方砚台分别取名“瑶华”“观澜”“秋影”“瘦梦”,代表春夏秋天,真是浪漫极了。
他有两枚自己刻的印章,一个“勇猛精进”,一个“芬芳悱恻”。前者是热烈,后者是清冷。于世事,他热烈待之,以他人痛苦为自身痛苦;于朋友,他坦诚内心,毫不矫揉虚伪;于自身,他高贵清冷,如抱冰凌霜之白雪般不愿将自身投到泥潭之中。
我忍不住想到,这样一个生于早春时节的人,在那样一个深秋落叶之季,在生死关头执拗地不愿出走,以三十三岁的青春年纪,在围观者的叫好、嬉笑与秽骂声中,踩着满地的烂菜叶,倒在屠刀下死去,该是多么可惜可恸的一件事。
小我虽亡,大我犹存,生与死是一对需要相互来成全的概念,都是向理念的一种献身,正是因为有了生,死才显得更有价值。先生自己也曾在《仁学》中表达过生与灭平等之观念,所以才有了去留肝胆,皆为昆仑的荡气回肠。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这句话不能看得太久,看久了易落泪,把我放在他那个情境之下,我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当真是鲜红火热的赤子之心。
他心向光明因而无惧黑暗,但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走出黑暗,于是,他首先死在了黑暗之中。
我心底对先生之情谊,并非高山仰止,更多的是亲切与触动。先生是一个被历史尊崇而又忽视的人,人们提起他,首先说他的就义,然后再提到他的政治主张,然而也往往失之于片面,甚至曲解。至于他作为一个文人的独一无二的才情和他生动鲜活的个性,则鲜有人关心。
我爱重和敬仰谭先生,并非仅仅因为他的就义精神,他的一生也绝非只有就义一事熠熠生辉。他不仅是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更是一个具备超前思想的西学家。他通晓物理、数学、天文,甚至于医学、地理亦有所建树,作为一个建筑系的学生,我们在对建筑进行调研测绘之时,运用的现代测量方法仍然与谭先生在其金陵测量学会章程中所提出的测量方法完全吻合。
他就是这样一人:一个可以把心肝脾胃肾原理讲清楚的人,一个可以抱着欧几里德几何原本看完并作图的人,一个能够通过俄罗斯铁路分析中国铁路规划的人,一个把电光原理解释清楚并做了实地调研的人,一个极力佐证地球是圆的的人,一个用经济学原理分析印花税的人,一个热情如火而又温柔善良如水的人,一个上马驰骋边塞,下马提笔为诗的人,一个一百年前的人。
我生于当代,他死于清末,分隔我们的是一百多年光阴和无法倒退的时间。然而宇宙浩淼,光阴悠长,早生晚死一百年的时间真是沧海一粟,微乎其微。他如我身边之人,与我面对面坐着,在万籁俱静而草长莺飞的世界中,细细讲完了一个人所愿诉说的一切。
我用我全部的青春与爱感谢和致敬这位陪伴我十五载的青年思想家,感谢他让我于弱水三千与滚滚尘世之间,找到了我人生中最大的意义。
先生之英风毅魄,必将长留于天地之间,化为明月,与浩瀚的历史星空与奔涌的万里长河而同在。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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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廖慧文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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