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丨亲人在土里，在雨中

作者丨罗鹿鸣

外 婆 桥

桥那头是白发的外婆

桥这头是懵懵懂懂的我

我跑过拱桥要外婆

外婆藏到了土里

外婆桥是石砌的桥

时间的洪水冲不倒

熟透的父亲

快九十岁的父亲

熟透的父亲

一点轻风

就会摇落

就会扑向大地

溅出意满心足的笑声

熟透的父亲

早已视死如归

忆父亲

一

椅子上的父亲

坐成了一张照片

正在褪去时光的鱗

坟山里的父亲

躺成了一种风景

直播一年一度的仪式

我心中的父亲

站成了天地的大神

让我对人间充满敬畏

二

日夜的风模仿父亲的气息

满地的水复制父亲的血液

我用成千上万个梦

复活您，我的父亲

父 亲

一

岁月之雪

覆盖了两鬓的黑发

纷纷扬扬的日子

冻结了你的大半生

那里曾是生机勃勃的原野

透明的天空下

摇动着金色的谷穗

二

您是岁月装订的线装书

风雨霜雪使你发黄了

您的繁体字总没简化

虽然读起来还得查字典

毕竟是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

悼靳玉珍老人

又一片叶子寿终正寝了

大地没有回音，天空

没有失色，只有那些

骨肉相连的枝枝叶叶

在寒风里顫抖，哭得

天昏地暗，滂沱大雨

堰塞成湖，血脉里

惊雷奔走，解脱的小舟

从此去天涯，去天国

那里有先去的亲朋在迎接

长长的一生

浓缩在两页悼词里

你从小到大

从丰腴到骨瘦如柴

从湟川之畔到湘江之滨

如影随形的苦难

泯灭在你的从容与淡定里

倒吃甘蔗，一节甜过一节

幸福的晚景

在岳麓山的红枫里

怡养天年

最后，您瓜熟蒂落

最后，您在一缕青烟里永生

祭 兄

一

悲哀的阳光

看你最后一眼

你便凋落在

流泪的艳阳天

一万个日日夜夜

滑落二十八级台阶

二

你熟悉的脚步送你走的

你扳过手腕的手抬你走的

我遥触你的脉搏

眺清了山脉的走向

三

去年清明

你去看祖先

今年清明

我来看你

你就在我眼前

我就在你身边

那一坯无情的黄土

让你我咫尺天涯

二十二道山梁

——纪念堂姐顺梅

她长得比她的名字还秀美

她是一颗金牙

常在妈妈的唇间炫耀

她浑身的宝光灵气

在村人的口里呵出雾团了

她不知不觉地发芽开花

水灵的眼睛如池塘

白云似的脸上

时常飘来两朵红晕

生活的重负

抑止了同龄人的生长

她却出落得荷花般娉婷

天上有颗福星照着她吧

后来，那颗福星陨落西天

她名落孙山，泪湿夜色黄昏

后来，她在父女店重新升起

大把大把的钞票是诱人的光晕

叫同龄人咬牙切齿地钦佩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她赶走了一群饥蜂

留了一只在心巢里

那只蜂有一次来采蜜

却被她枕头下的工蜂蜇伤了

后来，那只蜂泼妇般飞了

又恶棍般举起了利刃

可枕头下的工蜂还睡着呢

待他醒来，生命已滑落树梢

她翻越了人生二十二道山梁

二十三道山梁她没翻过去

她携带一瓶农药上路

断崖的虎口把她囫囵了

她和她一样秀美的名字

她和她一样脆弱的名字

在方圆几十里鼎沸了

不知那一天釜底抽薪

她的名字云散雾失

一坯黄土上

一朵娇弱的花开放

父母的泪凝成叶上的寒霜

还有两只蜂　梦中曾去看望

后来就迷了路

最忠实的伴侣是谁呢

问那一方唾沫溅湿的坟墓

空 祭

黑，在飞

一块偌大的黑，在飞

前后左右的黑，在飞

古往今来的亡灵在飞

北斗星油尽灯枯

远方的黑瞳落下泪

此刻，黑夜的舷窗下

大地盖着黑黢黢的尸衣

起伏的山脉隆起一座座坟

墓碑，是一颗一颗人心

忽隐忽现的灯火

是亡灵游走的眼睛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