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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依然闪烁的旧时光——读陈克鑫同志《秘书日记》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9-01-01 12:49:00

文丨蔡建和

静坐于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滴答轮转,窗外风清云寂,桂香幽远,秋意渐浓。

品读“克老”的《秘书日记》,就像喝到了一壶久违的家乡正宗“武陵原浆酒”,甘醇爽心、回味绵长。曾经历历在目,往事并非如烟,循着“克老”细细碎碎又洋洋洒洒的字里行间,我仿佛又化作那个苦并快乐着的年轻身影,一步一步,走进那段在“克老”手下“爬格子”的青葱岁月,走进那些依然闪烁在灵魂深处美好的旧时光……

(一)

我和“克老”的缘分始于35年前。

1981年12月,我从岳麓山下大学毕业,刚满21岁,作为一个农家子弟,做梦我也没想到会分配到常德行署办公室,一个管着600万人口的“大衙门”。

刚过完春节,我便揣着人事部门的分配介绍信赴行署办报到,被安排到秘书科工作。上班第一天,科长带着我和全科的同事一一认识,当介绍到“克老”时,他正伏案赶写材料。科长对我说,这是科里副科长陈克鑫,杨专员的秘书,是行署的大秀才,你以后要多向他请教。“克老”起身和我握了下手,嘿嘿笑了两声,显得有些腼腆,轻轻说了句“欢迎新战友”,又埋头写材料去了。

“克老”看起来不到30岁。这么年轻就当了副科长,还是行署“一把手”的秘书,一定很有本事。我琢磨着,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敬仰之情。

虽然“克老”是科里的副科长,但我和他接触并不多。他每天特别忙,要么陪专员下基层调研,要么参加行署重要会议负责作记录,中午和晚上则是闷在办公室写材料或看书。他走路总低着头,步幅不大但迈得很快,也不太串门和寒暄,偶尔驻足和我这样新来的“学徒”打个招呼,说几句话,我也会兴奋上几天。

秘书科的事务比较琐碎,我每天干着推油印、盖公章、订材料、接电话这些杂活,刚开始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屈才”。记得有次因办文连续盖了上千个印章,手酸疼了,章盖得不够清晰,结果被科里的一个老干事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好一会:一个大学生连章子都盖不好,大家会怎么看你?老干事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也为内心那份所谓怀才不遇感到内疚,于是暗下心来推好油印、盖好圆章,以免被人认为我是个眼高手低、干不好事的“洋学生”。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我也终于练就成了科里的“全能选手”,什么打杂的活都干得又快又好,推印动作非常稔熟,一张蜡纸可以达到上千份。但内心还是暗潜“四年大学白上了”的慨叹,期待着有一个被领导赏识、能发挥自己才干的机会。

我的这种心理当然瞒不住“克老”。毕竞都是读书人,他也只长我几岁,心容易靠近。他偶有闲暇,我也会到他办公室谈谈感受,透露出想写材料的愿望。他一方面开导我,另一方面也传授点机关工作的真经。他讲,年轻人要能屈能伸,要成大事,先干小事,机关里小事也是大事,在干小事时,心里也要装着大事,尤其要把笔尖头磨利,机关里缺的就是笔杆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从此我抢做小事,苦练公文。那时机关干部都不太愿意晚上值班,我是个单身汉,原来住的房子又让给了合住的结了婚的同事,我就住在一个仅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阁楼值班室里,这一住就是两年多。两年多不知晚上接了多少应急电话,有时一些电话不知怎么处理,急得团团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处理不当或不及时,也没少挨领导批评。然而正是有了这些应急的经历,我很快由青涩变得老练起来,机关“十八般武艺”,谈不上精通,但很少有能难住我的地方。以后机关分来年轻大学生,我也用类似“克老”的话点化他们。

(二)

1983年,行署机构改革,成立经济研究室,“克老”顺理成章地担任研究室副主任,主持全面工作。承蒙他的青睐,我告别秘书科“打杂”的岗位,如愿转到了研究室写材料。从此,与“克老”朝夕相处,在他的耳提面命之下,开始了八年多的“爬格”岁月,职务也从一般干事写成了政府办副主任。

机关的材料看起来干巴巴的,要写好还真不容易。曾经一段时间,我最害怕写领导报告的首尾部分,因为一般报告开始要分析形势,结尾要加强领导,分析形势要站位高,点到穴位、释疑解惑,加强领导则要出硬招,切中要害、开出药方,这都需要见人见事见思想。每每看到自己呕心沥血、通宵达旦琢磨出来的材料,被“克老”无情地大段删改剩不了多少字的时候,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那种“恢复高考第一届大学生”的优越感,被“克老”的蝇头小草打击得一无所有了,曾自鸣得意的文字,在“克老”厚重犀利接地气的笔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看来写材料这碗饭比干跑腿打杂的差事更不好吃,吃不了常人难以吃的苦,功夫是练不成的。参悟了这个道理,我愈加懂得勤奋刻苦。

“克老”传授我们写好材料的经验,是三个要素:领导的脑袋、杂家的学问、长工的态度。

“领导的脑袋”,就是要站在领导的角度、全局的立场来想问题看问题,占领制高点,展现精气神,这样写出来的材料才会“一览众山下”,有高度有深度有热度,既大气磅礴又经世管用。为此,我们有时与“克老”开玩笑说,帮领导搞文秘服务,是秘书干领导的活,小人物操天大的心。

“杂家的学问”,就是文秘人员要乐学、善学、苦学,不仅当专家,还要当杂家,什么都要懂一点。“克老”经常讲,欲给别人一碗水,自己必须要有一桶水,文秘人员要当“南货”铺的经理,什么货都有,写起东西来思维才敏捷洒脱,服务领导才能做到“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长工的态度”,就是要舍得吃苦,稳得住身,静得下心,坐得起冷板凳,有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准备。“克老”非常佩服毛主席的秘书田家英,说他不仅敏学好思,饱览天下文章,而且忠诚坦荡、表里如一,文秘工作者就要像田家英那样忠于职守,建真言献良策,甘当无名英雄。

“克老”不仅这样说,而且也是这样做的。常言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克老”服务过几任专员、市长,领导们对他都很信任,倒不是因为他会讨好取悦领导,而是他对几任领导的特点都研究得很透,对方方面面的情况烂熟于心,材料来得快写得到位,参谋总能当在点子上,合着领导的节奏,而且忠于事而敬于人,所以领导用起来也很顺手,日子久了也就离不开了,这也许是“克老”干了一辈子文秘的重要缘故。

(三)

宝剑锋自磨砺出。“克老”能把秘书工作干到让领导离不开的境界,那可是付出了巨大心血的。在机关里他是出了名的“书虫”、“文痴”,读书有瘾,爬格子有瘾。他读书严守“心到、眼到、口头、笔到”,他常讲好记性赶不上烂笔头,只要开卷就要作卡片,看报纸读到好的文章也会剪下来留存。他不仅向书本学,而且处处留心,像海绵一样吸取知识。他总是随身带个小本子,参观看到好的楹联,与人交谈听到鲜活的语言,都会随时记下来。由于善于积累,“克老”厚积薄发,写文章作演讲格言警句、历史典故往往信手拈来、浑然天成。“克老”写材料也特别讲民主,本来当了领导,一般就用不着自己开茅荒、写初稿了,但他从来不当“甩手掌柜”,分配任务时总是自己也要认领一部分,既要统稿当“总包头”,又要写初稿当“施工员”,当然要比我们要付出成倍的辛劳和汗水。

工作学习上花的时间多了,在家里陪夫人和小孩的时间就自然少了。“克老”在机关里是有名的“气管炎(妻管严)”,有次闲聊,一位同事开玩笑揭他这个短,他替自己圆场:我这叫让不叫怕,叫让,“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邻居间都要让,何况自己的老婆!我这一让就让出了空间、时间,家里事不用管,就可腾出时间工作学习啊!的确,“克老”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外,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单位,办公室的灯光晚上夜夜通明。他夫人郭大姐有时也在我们面前抱怨“克老”,说他把家里当旅社,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神仙日子。“克老”只能点头称是陪笑脸,半句硬话也不敢讲。在家里低头唯诺,但在工作上却能挺起腰杆。克老的成功,真得感谢找了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妻子,我们也都非常尊重他的夫人。

“克老”的这种“安专迷”精神,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感染着我们,我们这些部下都憋着一股劲,一心只想多写材料、写好材料,领导分配任务时,分得越多越重越高兴,分少了分轻了反而还会感到失落。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办公室,可以说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那时研究室承担着行署主要领导的讲话材料撰写和许多重大调研任务,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材料将近200万字,可真正的核心写手就那么三、四个人,那个时候“白加黑”、“六加一”是我们的工作常态。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不仅材料任务挑大梁,还要负责行署主要领导活动的协调服务,既要动脑,又要跑腿,任务超负荷。偶尔也会在“克老”面前发发小牢骚,但他老人家一句话就说得我不敢吭声了:年轻人有苦吃是好事,好多人想给领导跑腿还轮不到呢!

“克老”对写材料的人情有独钟,他有一句话常挂在嘴边,机关里要“提包”的,更需要“爬格子”的,“爬格子”的心苦辛苦、默默无闻,需要领导高看厚爱。只要有机会,“克老”总是带着我们一道去给领导汇报工作,聆听指示,让领导了解认识我们。正是有了“克老”的力荐,我们这些爬格子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成长很快。那时机关生活非常清苦,“克老”在外面有了饭局,只要情况允许一般会带上我们,一方面想让我们改善改善生活,另一方面也可以在酒桌上为他解围。“克老”是个实在人,喝酒经不得劝,酒量又不大,有些朋友便抓住这个弱点拼命灌他,此时我们就会拍案护驾,使尽浑身解数,保护“克老”冲出重围。

1992年,市委派我任澧县县委副书记,由此告别了十年的秘书时光。“克老”不久也调往省委政研室,成了为省委领导服务的重要“笔杆子”。工作虽然不在一起了,但那么多年手足相处的苦乐日子,始终把我们的心紧紧牵在一起,无论日影更迭、岁月流转,不管置身何处、见与不见。

(四)

“克老”这一称呼,其实是早些年就喊起来的,至于是谁最先称克鑫同志为“克老”已无从考证,但“克老”一名的确恰如其分,恰如其人其品。

凡做过秘书工作的,都喜欢论个辈份。在秘书这个行当里,“克老”绝对可以跻身于老大之列。一般领导的秘书干个一年半载就豪情万丈,转岗任职走上前台,如果当了三年五年,不仅自己有空怀壮志之感,周边的人也会不适时机地抱屈、哄抬。“克老”则不然,他从一个腼腆书生到满头银丝,几十年如一日,始终走在“提包”“爬格”的路上,且风清云淡,无怨无悔,智慧而旷达地生活。与其说,称其为“克老”,是对他的经历资历的认可,不如说是敬服于他对文秘这一职业的深执坚守和孜孜以求,敬服于他对人的坦荡、对事的认真、对名利的淡泊从容,以及洋溢在他身上那种老骥伏枥、永不停歇的风骨和精神。

感谢那段给了我宝贵营养的峥嵘岁月,感谢曾经给了我重要帮助的“克老”。盛年不可重来,故情尤为可贵,其亦师亦兄亦友,是“克老”在我心中的形象定格,也是这辈子价值无比的情谊典藏。

(2016年9月)

责编:刘瀚潞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