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衡阳的一段名人轶事

作者丨杨学民

今年是戊戌年，人们自然会想到1898年的“戊戌变法”。120年前，其时衡阳也发生过一件响应“戊戌变法”的轰动大事，只是现在知道的人不太多了。

在“萼园”发起成立“任学会”

1898年春节，辞官在长沙“时务学堂”求教的衡阳江东“萼园”（现称“杨家花园”）三少爷杨槩得悉自己的老师熊希龄来衡阳并生了病，立马前去看望。

杨槩虽年长熊希龄几岁，但熊先生毕竟是杨槩长沙“时务学堂”求学时的学堂总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然要把老师夫妇接来“萼园”府上细心照料。

古清泉县湘江东岸的“萼园”，是杨槩父亲杨澍花了六年时间精心打造的仿皇家园林，占地约240亩。其时园内风光正盛，有山、有水、有桥、有鸟、有果园；亭台楼阁、船亭月洞错落有致；特别是每天都有文人墨客和达官士人前来园内当时衡州最高的石山八角亭登高望远、唱诗作和，也令老师伉俪格外开心，熊先生也就暂时推迟了“进京”的时间。

此时，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正在北京推动“维新变法”的各项举措。为响应梁、康的变法呼声，在熊先生指导下，杨槩发帖召集衡阳四乡名绅士儒，仿效谭嗣同、唐才常等人在长沙创办的“南学会”组织形式，于1898年二月在衡阳的“萼园”，正式发起成立以梁启超字号命名的“任学会”（含追随梁启超之意）组织。

杨槩自任总理，肖邦恒、肖邦怿（杨槩的“船山书院”老师）任会董，会员中包括：熊希龄（后来的民国总理）、王闓运（“船山学院”山长，杨槩恩师）、杨棨（杨槩大哥，民国首任湖南省实业司长）、左全孝（时任衡阳劝学所长，职同衡阳市教育局长）、段家谦（船山学院教员）、李煦东（名儒学者）、彭述（杨棨亲家、“传  ”功名、翰林院编修，曾为光绪帝老师）、肖邦凯（船山学院同学）、谢焕绶（“石鼓书院”协理）、杨度（杨槩的“船山书院”和“时务学堂”同学，一同参加过“公车上书”请愿的“兄弟”）、萧度（县衙书记员）、曾熙（后任“船山书院”山长）、夏时济（杨府世交、进士、夏明翰祖父）、颜方珪（后任民国省教育司长）等四十余人；他们中很多人，后来都加入了反清组织“同盟会”。

为了形成影响，杨槩极力游说其大嫂的哥哥，时任善化（今长沙）学台（教育局长），在岳麓书院开坛主讲十余年的湘派学界大儒陈文镒（字璞臣、号守愚）挂名领衔，以吸引大批湖湘文人学子的慕名投奔，欲将其组织规模扩大到全省各州、县。

1898年（清光绪24年）的第17号《湘报》上，刊登了《衡州任学会章程》全文。

按照学会章程，他们办了一份《任学报》和《俚语报》。两报的经费主要来自杨槩个人出资、会友和社会各界捐助；衡州知府朱其懿还为此两报的发行特批了拨款津贴。

据查证，衡阳在1949年前共发行过各类报纸十一种，而《任学报》是经馆藏实物证实最早发行的衡阳本土报纸。

1951年后，长期在我市总工会从事省、市工运史研究的史学者胡伟告诉我：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北京图书馆查阅衡阳工运资料时，就见过这份报纸原件；在“武汉大学”图书馆的目录中也有该报的名字，这说明当时衡阳“任学会”在全国的影响之大、名声之广。

变卖家产开办平民学堂

“任学会”成立后，杨槩变卖其个人所有资产，欲将“船山书院”改为免费学堂。遭股东拒绝后，他又说服其大哥，以“人人平等”心态开放“萼园”，在园内开办“平民学堂”，为民众“开智””授业”，传授现代进步意识，宣传“变法维新”思想。

过去的朱门大户，一般民众不敢随便进入。当保守的衡阳人听说“萼园”开门办“平民学堂”接纳乡民入园免费听课时，很多的衡州乡民都不相信。

出于好奇，人们又都想进去看看这富家庭院的气派；于是有人壮着胆走进了这座大院。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抱着求知心的乡民陆陆续续云集“萼园”，其中更以青少年为多。

“萼园”里的“平民学堂”先后举办过多次大型的专题讲演；据罗炜的《衡阳便览》和民国二十二年编印的《衡阳县教育概览》等文献记载：学政徐仁铸、臬司黄遵宪、衡守朱其懿等都“褰裳赴讲而士风益变矣”。

“平民学堂”开设了多门时务学科，每天下午开堂，免费接受衡阳周边地区来“开智学习”的乡民自由听课。主讲都由陈文镒、熊希龄、彭述和曾有出洋考察经历的杨棨等名人担任。开讲内容则包括维新治世经要、实业救国道理、国外新政见闻及金工电机、手工纺编、诗文绘画等实务课程。

为吸引青年人参与，杨槩还专门从广州买了一辆英国造的自行车，放在院子的大坪里任好奇者练习玩耍；

配合时务教学，杨槩又将“萼园”前大坪东南角的马厩改建成“机工房”，里边配有各式工具台钳，缝纫器具，让学者动手尝新、习工明理，接受新鲜事物的熏陶。

同时，“任学会”还公布出钱全额赞助从听课学生中选拔出来的十名本土优秀青年游学海外、以考察国外的时务，明事理、倡新学；这其中就包括后来成为著名教育家兼书画家和文学诗人的姚尊（子仙）。

杨槩变卖家产在衡阳开办平民学堂、为平民青年“开智”的创举，在全国形成巨大轰动，当年许多报刊都有评论报道，赞其为“兴国之为、兴民之策”，吸引了国人的空前关注。

建立当时享誉全国的“格致书室”

“任学会”在衡阳开展的另一项“轰动”之举就是利用社会各界人士和会员的捐助，建立了当时享誉全国的首家“格致书室”，对社会公众免费开放阅读和聚会场所。

杨槩派人到处采购中外各类图书，并订购了大量的实务报刊，加上会员自愿捐献的书刊和文本，书室拥有了各类书籍总数超过千册。如此丰富的精神食粮，在手拓印刷年代里，它还真成了衡州民众的一种奢侈；许多外县的读书人都赶来这里如饥似渴地学习，每天出入的平民读者络绎不绝。

“任学会“这间“格致书室”的地点就是现在的柴埠门地段，那里曾是衡州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之一。“书室”无偿借用杨家的房子（民国后该处为杨家人开的“别雅林“酒楼）；室内面积约二百余平米，二层楼，下面为长条櫈的公众阅览室，在那里可自由取书阅读，但不外借；楼上则摆的是几张八仙桌，可聊天聚会，也可立辩演讲，供会友和有志研学之士作为“开民智”、育人才的启蒙胜地，让更多坐井观天、孤陋寡闻的读书人有了一个开启思想视野的交流环境和议论国家大事的自由场所。

“任学会”的上述举措，为衡阳博得了广泛的国内外关注和赞誉，让“萼园”的名声大噪，也吸引了全国许多文人雅士和求知志士云集于此博论社会时弊；宣传新政理法。据说杨家人先后在厨房里新增了三口大灶，每天对外来求学者开“流水席”招待，因此也引来清朝衙门的警觉。

颠沛流离不幸阵亡

1898年的9月24日，慈禧太后下令捕杀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并在北京菜市口将谭嗣同等六君子斩首；熊希龄因此逃过一难，其曾感叹道：“向非（衡阳）一病，当于六君子同命成七贤矣”。

因清廷的严酷追剿，湖南各项维新活动被迫停止。杨槩担心连累会员和亲朋好友，在当年年底把“任学会”组织匆忙解散，并将《任学报》停刊，隐姓埋名，一个人躲到他远在泉溪乡下的佃户家中避难。

关于这段历史，姚尊先生曾有诗为证：“萼园一度讲堂开，听取名流演说才；变法未成惊政变，空留尘榻锁苍苔”。

因为杨槩在衡湘颇有名气，且党徒众多，虽“任学会”组织不存，但乡民们利用他的名义组织的“反清”活动仍在衡阳时隐时现；1900年，衡州江东癞子石地段爆发了因教堂霸占良田而引发的“乡民暴动“事件，五名西方传教士在耒河口等地先后被杀，史称“庚子衡阳教案”。

因案发地有杨家“方伯第”的部分土地被圈，于是民间传言杨槩为该案的主谋；再因该事件的参与者多为曾受教于杨槩“平民学堂”开智的衡阳江东片乡民，于是官府通缉将杨槩列入“会匪”捉拿要犯名单，派重兵前来衡阳围捕。

杨槩不得不携妻带子去湘潭尊师王闿运处求救。为避给老师惹祸，杨槩又前往长沙其嫂兄陈文镒家躲避；因风声日紧，陈文镒力劝杨槩去日本。

1891年的5月，杨槩带着儿子杨绩荪，经香港乘船去了日本。

到日本后，杨槩因操持“任学会”和躲避清廷追杀，搞得心力憔悴，曾大病一场；后通过陈文虎的关系，先是进了日本的“弘文书院“学习语言，后入法政大学速成专科，最后转学了医科。

1919年，年逾五十三岁的杨槩受同室好友，国民党创始人之一的胡汉民再次诚邀，放弃在日本的生活，回国帮助国民党中央做政务管理工作，并担任国民党执行委员；

1926年，他亲赴北伐前线，为广州政府的北迁武汉作考察，在视察其准备赴任主政的湖北省时，遇北伐军攻占武昌，途中不幸被流弹击中阵亡，终年60岁。

杨槩灵柩移来衡阳安葬时，国民党党魁胡汉民等人率众高官专程从广州赶来衡阳杨府“萼园”抚柩痛哭，悲愤万分。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笔者在上海大学内曾偶遇一散步老者，当老者知我为衡阳人时，曾问过我衡阳为何没有人对这段全国首创的“平民学堂”大事开展研究，我才初知此事。后来笔者在北京朝阳门住时；与时在编写“上下五千年”动画电影剧本的叶永烈先生隔壁房间，他在聊天时也跟我问起这段历史；他认为衡阳的“平民学堂”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创举，具有积极的进步意义，应该有人研究，并提写出很好的论文。遗憾的是时过境迁后，这段许多外地文人学者都知道的历史，不仅衡阳无人研究，更将被趋于遗忘。特在戊戌年撰此文将我回衡阳后向长辈和本土学者求教所得抛砖引玉，希望引起有识学者的积极关注。

(注：本文感谢衡阳民俗学者戴述秋、胡伟两位老先生提供部分素材)

责编：吴名慧

来源：衡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