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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对话丨西川:面对唐代,就是面对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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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3 12:05:46

6月10日晚,著名诗人、学者西川作客长沙梅溪书院,主讲“唐诗的英文呈现”。

文、图丨新湖南客户端记者 李婷婷

西川很能说,也很会说。

三小时讲座,两小时专访,几乎不需要喝水。面对提问,无论读者还是记者,他都事无巨细,铺开话题。

说起话来像写字,直接打出来,应该就是篇好文章。西川说话还很有意思。

但他的书里,到处都是口头语的活泼生猛劲儿,让你觉得,看书就是在听西川说话。看几句就想:咳,这人真逗!

这或许是我见过的,将书面语和口头语结合得最天衣无缝的人。

就是这个人,新写了本《唐诗的读法》。他不教你背“唐诗三百首”,而是考察唐诗的时代背景,返回“唐人写作现场”,带你去往那个鲜活生动的时代。

“你对当下的理解,会影响到你对唐代诗歌现场的理解。同时,面对唐代,也就是面对当代。”他说,诗歌既不是安顿内心,也不是安慰别人,“诗歌写作就是创造力,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能够将这个社会、这个历史时段的创造力发挥到什么程度。”

<<< 把目光扩大到《唐诗三百首》之外。面对唐代,就是面对当代

记者:您谈到,我们读古诗,其实是把古人古诗供起来读。很多人讨论唐诗,讨论的只有“诗”,没有“唐”。我们今天该怎么读唐诗?

西川《唐诗三百首》就是给小孩编的,是作为教育、教学的。它按照清代人的审美选取,筛去了很多东西。很多人读中国古代文学的背景是中国文学本身,就是在中国文学的上下文里读。而我读中国古代文学的背景是世界文学。这时我会发现,过去被筛掉的一些东西,现在来读非常有效。

比如杜甫有一首诗,写道:“二十一家同入蜀,惟残一人出骆谷。 自说二女啮臂时,回头却向秦云哭。”他写安史之乱,诗里充满了疼痛。但《唐诗三百首》里没有选这样的诗,杜甫的某些本领,你就没有看到。如果今天我们的目光扩大到《唐诗三百首》之外,我们对文学就会有更大的发现,和更多的唤起。

记者:重返唐诗现场,对今天的阅读有什么样的意义?

西川:完全回到唐代的现场不那么容易。你对当下的理解,可能会影响到你对唐代的诗歌现场的理解。你对当下不能理解,你也无法理解唐代的诗歌现场。

你在当代文化里能走多远,你就能在古代文化里走多远。尤其对于一个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来说,对当代的理解和对古代的理解必须是同步的。面对唐代,也是面对当代。

时代生活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复杂的局面,我们得面对这个时代,但我们的思想能力、智力水平可能还不够。我认识一些东欧作家,包括刚翻译成中文的《撒旦探戈》的作者,匈牙利大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你知道人家是怎么看世界的,当然就知道中国作家、中国当代写作的不足。你在唐朝的现场、当代中国的现场,也得在当代世界的现场。

<<< 诗歌既不是安顿内心,也不是安慰别人。诗歌写作是一种创造力

记者:诗歌要怎么处理时代?我们的新的观念、语言从哪里来?您觉得当代的写作者和读者该怎么做?

西川:对我来讲,诗歌既不是安顿内心,也不是安慰别人。诗歌写作就是创造力,是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能够将这个社会、这个历史时段的创造力发挥到什么程度。

有的朋友试图处理时代的时候,他用的方式是外国人的,或者是古代人的。比如,如果一位诗人热爱阿赫马托娃的诗,但阿赫马托娃是斯大林时代的俄罗斯诗人,当他要表达自己当下某种悲伤的心境时,他那种悲哀的方式,可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阿赫马托娃的。如果他要处理时代,他应该把阿赫马托娃的那部分拿掉,直接用自己的方式。

很多人是从别人那里继承过来的文学修养,他们的材料是熟的。我并不处理英国的材料、美国的材料,我处理的是中国的材料。我的材料是“生”的。

另外,处理时代和触及时代,也是有区别的。你写到了,对此有感觉,就叫“触及”;但“处理”,是你对此还有自己的思考,你能揭示出背后更多的东西。我们当下很多作家,其实是可以处理时代的,之所以处理得不好,是因为他太注重感觉,要从“触及”的层面升上来,还需要一个更强大的思维能力。

记者:《十三邀》里,您和许知远对谈时讲,有一天也要处理媒体。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西川:媒体是什么?媒体在今天是什么作用?我们现在变成了一个媒体社会,媒体社会是追踪事件的,什么事出来了,就赶紧抓住它,讨论它。媒体提供的就是信息,它不探讨历史逻辑。

事件是怎么来的?事件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造出来的?有些事情是由冲动造成的,而这个冲动,一定与过去和当时的一系列条件构成的,但媒体不会跟你讨论这些。

之前有一个说法——“媒体知识分子”,它和知识分子是有区别的。对知识分子最基本的定义是,有批判精神和独立精神。当一个知识分子没有那么快地得出结论的时候,媒体知识分子已经得出结论了,而且他得出的结论永远针对的是热点。

有时我们挤兑一人说:从猪肉价格上涨到美国大选,他全能发表意见。说的就说典型的媒体知识分子。

向古人敞开门,你可以从很多不同的角度接近唐诗

记者:您从上世纪80年代中走来,回过头去看,您的感受是什么?

西川:很多人说起80年代,就说是理想主义。我并不想过分地美化它。80年代正好是一个思想的解放和启蒙,加上生活里提供的可能性还很少,没有那么多摇滚乐让他们去玩,没有那么多展览给他们看,最简便的表达自己的方法,可能就是写一首诗。

我为什么会庆幸成长于那个年代?因为有强烈的感觉,世界的大门突然向你敞开了。那么多的知识突然来临,要你去“吞噬”,来不及慢慢“吸取”,你张开大嘴,什么东西来了就吞进来。虽然这种吞噬,可能给我们今天带来了一点点“后遗症”。

记者:您说您乐于从古诗词中获得修养,寄望从古诗词中获得创造的秘密。您追求的这个答案,对您的价值在哪里?

西川:价值就是,它就像一个坐标,让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当代人,我写出的东西,能写到一个什么份上。

当你真正读进去,真正向古人敞开门时,会发现,他们做的这些工作,是非常伟大的。你可以从很多不同的角度接近唐诗。比如韩愈,你读他的诗和散文,会觉得他的力度太大了。

一个活态的文化,一定是充满辩驳的。我以前讲过,先锋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这三者是怎么构成的,它们之间有一个怎样的关系。所有的大众文化,它瞄准的目标都是精英文化,大众文化里成功的,就变成了精英文化;先锋文化是从精英文化里叛逃出来的,而先锋文化在反叛精英文化时,使用的资源是大众文化;先锋文化从大众文化里获得滋养,但大众文化说:我不懂你在干什么。它们是这样一个三角关系。

后记】

刚一走进梅溪书院,西川发现,墙上波兰诗人切·米沃什的那首诗,正是他翻译的: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在接下来的讲座里,他再一次引用这首诗。讲座主题名为:唐诗的英文呈现。

他说,他读中国古代文学的背景是世界文学。正因如此,他发现,过去被筛掉的一些东西,现在来读非常有效。

而今天我们阅读唐诗,如果能“祛魅”,将目光扩大,重返唐诗现场,我们对文学,将会有更大的发现,更多的唤起。

责编:李婷婷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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