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于《长沙晚报》橘洲 ·湖湘文苑版】
古人爱劝学,最有名的便是荀子的《劝学》篇,劈头盖脑就是一句话:“君子曰,学不可以已。”你若是随便已了,听听汉乐府是如何唱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又我最崇拜的颜真卿写完笔挺的楷书后顺便口占了一首七绝:“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劝学的苦诣也一如楷书笔挺。
我少时贪玩,每有老师状告我不认真学习,我在挨老爹一餐撩刷丫子的同时,耳内灌溉的便是以上这些圣贤金句。我五内翻江倒海,已了的心思常生不灭。读书我以为大凡两类,一类为事功而读。古人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不读书则三不立。中国自隋朝起立科考制度,到唐代制度完备,一代一代读书种子便日夜苦读,从此道进仕,一登龙门身价贵。应了那句老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就高在出仕为官,为官则可以事功。故《儒林外史》里有诗云:“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一个“赶”字,说尽了读书的动力。还一类,即为闲情而读。此类读书无功利目的,只为怡情养性、富足内心。明于谦《观书》诗曰:“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便是这一类人的读书生活的写照。这类人爱读的,多是闲书。
我喜欢的作家阿城被意大利政府邀到威尼斯住三个月,然后写一本威尼斯的游记,随身带的便是一本闲书《扬州画舫录》。他后来写道:“《扬州画舫录》真是一本有意思的书,我曾经做过一些笔录,这是一本应该买下来的书,可惜买不到。这种书其实是‘毒品’,看过了还想再看。”又说:“其实这类书闲适、生动,有人与环境的质感,最易读通。”
闲书即无用书,无用,对人心灵其实是大用。我少壮既不努力,老大了伤悲亦复徒然。但终归书还是要读的,无关事功,只为养气,明白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好,于是胸次也会好起来,做不到“无一点尘”,也总算往干净上走。但我毕竟老将起来,记性糟到一塌糊涂。读书的速度有多快,遗忘的速度便有多快。人家是过目成诵,我老人家是过目即忘。悲乎!
何立伟,1954年生,长沙人。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委会委员、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长沙市文联名誉主席,出版《白色鸟》《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小城无故事》《亲爱的日子》等小说散文集。作品《白色鸟》获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并收入人教版中学教材。除写作外还从事绘画与摄影创作。出版《失眠的星光》《何立伟漫画与戏语》等多部文人漫画集,并多次举办个人画展及摄影展。现居长沙。
责编:李婷婷
来源:长沙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