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诗歌地图

作者丨陈惠芳

（图片来自潇湘晨报。摄影 储文静）

靳江河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从宁乡到长沙

从白鹤山到柏家洲

靳江河一直姓靳，靳尚的靳

瓦官水口的那个别称

忘了，就忘了

·

弯曲的时候，姓靳

笔直的时候，姓靳

唱小调的时候，姓靳

发大水的时候，姓靳

姓了两千余年

姓了九十公里

·

我不知道，流经靳尚墓前

是不是有点抽泣

我不知道，流经大夫堂前

是不是有点沉默

如果楚怀王加入龙舟赛

偶遇从汨罗江潜到靳江河的屈原

靳尚会不会跟踪而至

一笑泯恩仇，从黎明喝彩到黄昏

·

靳江流，流注湘江

我仿佛看见那块著名的石头

像弹性十足的橡皮球

弹到靳江河边

上半夜由暖变凉

下半夜由凉变暖

2017年7月13日零点

·

熬吧

从明朝到民国

从土城墙到砖石墙

小吴门终于熬不住了

像一段古木，朽了

朽木的一个小小伤口

长出了一个小蘑菇

这朵蘑菇，叫熬吧

·

很浓的风雨，淋不到这朵小蘑菇

很稠的太阳，晒不到这朵小蘑菇

只有安静的眼睛

才能打开它的扉页

只有诗意的脚步

才能敲开它的内心

·

熬，将燥热的时光

煎熬成一阵一阵的书香

然后，冷却

慢慢地品

·

长沙九门，都崩塌了

那些被挪用的时空，十分昂贵

小吴门也只剩下了故址

在熬吧，一个诗人对一群诗人说：

我靠着经久不息的文火

也熬了出来

2017年7月16日

·

湘江宾馆

从水风井到小吴门

望了湘江宾馆无数眼

最后一眼，望了六十年

·

曾经光鲜的面孔

一回放，竟成了旧唱片

老长沙们念叨着：湘宾

一不留神，一瓶香槟喝完了

最早的三星，也已黯淡无光

·

围栏，框定了新旧交替的节奏

那个守门员，警惕地盯住我

我无法涉足

也断然不会从时间的废墟中

抽取一根五十年代的肋骨

·

传说中的何键公馆

凸显在凌乱的土堆之间

不可移动的文物，以种种理由移动着

像以往消失了的人物

太多的故址碑，长满长沙的街巷

凭吊着迷途的历史

2017年7月16日

·

蜕园

蜕园是一个园林，不在了

刘蜕是一个进士，不在了

破天荒的词语还在

长沙人的荣耀还在

·

短命的隋朝

却留下连绵千年的科举

公元850年是一个刻度

刻在了唐宣宗的普天王土之上

荆南之地，铁树开花

·

破了天荒的刘蜕

破的不是湖南的天荒

破了天荒的刘蜕

破不了官场的局

颜如玉。千钟黍。黄金屋

学而优则仕的刘蜕

官运不甚亨通

一个装了苦酒的葫芦，别在腰间

从左拾遗到华阴令

一辈子，摇摇晃晃

·

从晚唐到晚清

从蜕园到周南

更迭的是皇帝，蜕变的是子民

从陈宝箴到陈寅恪，国学兴

从周达武到朱剑凡，女学旺

文夕一把大火，亭台楼阁的蜕园

复活到了《诗经》中的周南

·

走过长沙城，走过北正街

走过通泰街，走过泰安里

散光的眼睛，被蜕园逼成了近视

这一块石牌，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完整的光阴，因人物而破碎

破碎的人物，因光阴而完整

2017年7月17日

·

李觉公馆

北门朝北，大道朝天

时间逆行，也没有交警

我喊了一声北正街

答应的却是黄兴北路

我喊了一声棚户区

答应的却是李觉公馆

·

周南中学都一校三址了

与蜕园为邻的李觉公馆

还是原封不动

青砖清水墙，坚硬如故

看不见一丝丝血与火

·

曾经的人来人往

如今的人去楼空

曾经的同室操戈

如今的相安无事

·

我流连于曲尺形平面布局

仿佛，久违的木工

打量着直角尺

一边长，一边短

一边短，一边长

犹如一个人的命运

2017年7月17日

·

24小时书店

几乎摸不到边际的长沙城

不停地印刷着高楼

那些坚硬的印刷品

把天空的下巴

顶得生疼

·

我读，东南西北地读

袁家岭是一本书，读黄了

黄泥街是一本书，读青了

定王台是一本书，读绿了

·

从河西到河东

从岳麓到雨花

是谁让我从德思勤广场的封面

翻到了倒数第一页

是谁引诱我从零点读到零点

将早点当成了夜宵

·

手指吹动着低矮的灌木

那些地板上的植被

荡漾着眼波

我使用了离间计

也不能打乱页码

更不能将黑白分开

2017年7月24日

·

大托铺

守在长株潭的最前沿

像一个人，也像一张嘴

人是名人

嘴是名嘴

·

听见过鸡叫

更听过火车的嘶鸣

看见过风筝

更见过飞机的腾空

那条粤汉铁路，穿越肺腑

柔肠寸断之后，安然消失

没留一句口信

·

一江，是湘江

一湖，是无名胡

水汪汪，沉淀的足迹

或许，不经意间

会长出牛角，冒出水面

顶破那一层纸糊的天

·

大托铺托大了一百年

陆上去，空中来

芸芸众生，像脱壳的春笋

一百年后，再上几盘菜

铺内铺外，食客如云

而乡愁的高处，人迹罕至

2018年3月14日

·

桂花公园

左家塘，塘里种的荷花

叫桂花

赤岗冲，冲里种的稻花

叫桂花

整条街都叫桂花

全家人都叫桂花

几巴掌将天下的桂花

都拍到了墙上，诗了

·

阳春三月

害羞的桂花，只挂了个招牌

不营业，都躲起来了

要躲到秋天，才露面

·

紫荆替代桂花

成了家庭主妇

趴在树上，瞧着粗糙的树皮

看花了眼

·

集聚的人群

独处的个人

晒着温和的太阳

一些生，一些死

悄然进行

丹桂飘香，然后消隐

不留一个背影给冬天

2018年3月16日

·

白马庙

城南有街，无庙

城北有庙，无街

河东河西，香火缥缈

传说有眼，白马无声

·

这是汉景帝南征时的白马吗

这是宋高宗渡河时的白马吗

这是明潭王显灵时的白马吗

天地悠悠，白驹过隙

·

我走在无庙的小街

轻轻念着白马庙

满嘴的人间烟火

我走在无街的小庙

轻轻念着白马庙

满手的天上清风

·

湘江的指甲很长

划一道，就是万古的流变

繁华之地，城市加速给村庄整容

只有洼地与草丛之中

还有此起彼伏的蛙声

白马长嘶，破空而去

留下遍野沉寂的百姓

2018年4月16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