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诗歌地图

作者丨陈惠芳

 

（图片来自网络）

永远街

永远有多远

永远是捅不破的钢板

永远是一捅就破的窗纸

永远是迁居的乡愁

永远是拔高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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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我来迟了

我就是日日夜夜张开双手

也阻止不了坚硬的吊臂

不要说我眷恋倒塌的时光

我只是没有抚摸斑驳的墙体

留下一秒钟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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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临江的街巷

这些占据了要害的地段

由于卑微，由于破落

必须让位于尊贵

从东而西，依次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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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街永远地消失了

城市阵亡名单里

又增添了活在记忆中的勇士

那些飞越了万千风雨的信笺

那些凝结了冬暖夏凉的问候

只能原路返回

永远街已经永远

查无此人

2015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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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坊巷

立秋了，站起来的秋天

却要把一些熬不过冬天的树叶

提前扫落

在城市的秋风之中

糖坊巷也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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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经过湘江中路

我都忍不住扭过头去

看一看那条从东而西蜿蜒而来的

漫长道路

白沙路按照不可抗拒的指令

气宇轩昂地

实现了抵达湘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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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路把糖坊巷压在了身下

像潮宗街出土的古城墙

一代一代地累积着文明

新的挖掘，进入倒计时

千百年之后

古老的基脚，爬满新人类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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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公馆，走出了达官贵人

又走出了平民百姓

一切化整为零

所有的念想，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享用地下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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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坊师傅早就带着徒弟

登岳麓山去了

制糖的手艺，在飘飞的枫叶中

演变成了太极推手

我背对着湘江，站在街口

为无可奈何的感伤

加糖

2015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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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塘

难怪这么土的名字

镶嵌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

百年之前，这一片，那一片

都是小吴门外的乡村

除了塘，就是岭

丘陵之间，鸡犬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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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杨开慧住在清水塘

挑着稻谷与水桶的农夫住在黄土塘

城门大开，晚清倒了

民国的城池，像一滴墨水浸染了宣纸

慢慢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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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与黄土塘

填充了泥土，马夫与轿夫

用汗水洗刷日月星辰

袅袅乡音替代炊烟升起

那些春笋坚硬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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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户的标签

夹在黄土塘的老黄历中

这些书页必须翻过

风吹过，吹散了一叠一叠旧唱片

2015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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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巷

长不过百余米

住不过十户人

红星巷像一根鱼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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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西长街上

我是一个地道的文盲

谁知道这腥味十足的地方

还有一条红星巷

谁知道红星巷原来叫水来庙

谁知道水来庙住过

威震东瀛的一代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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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碗瓢盆交响曲，敲打了几百年

小巷大家，日起日落

一代拳王的掌风，吹拂了多少传奇

击倒日本柔道高手的王润生

最终被日军飞机击倒，辰溪的一角

留存着一摊至今不肯凝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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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恺然与王润生携手走出水来庙

走进学宫街，办起国技会

这个叫平江不肖生的家伙

举着一本《江湖奇侠传》

风靡了大江南北，从文字到影像

《火烧红莲寺》万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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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来庙无庙

红星巷无巷

离散的邻居，成为高楼冷漠的陌生人

心灵之间，只有一台上上下下的

冰冷的电梯

2015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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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子铺

鸭子铺不养鸭子，只养人

所有的人像鸭子

迁徙

告别破败的家园

带走完整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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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

这是最后的一道弯

一弯，就弯出了鸭嘴的形状

河一条，歌一曲，人一群

几十年，鸭嘴铺传唱成了鸭子铺

以讹传讹，美丽而错误的传销

被浏阳河开了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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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最大的城中村

终于要改头换面了

光鲜的外套里

还藏着这么大一块补丁

风吹雨打，大大小小的蘑菇

居然顽强地生长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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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洪水淹没过整个鸭嘴

无法呼吸城市风光的日子

一去不复返

从河西到河东

从桐梓坡到鸭子铺

过江隧道将穿过湘江与浏阳河

这是地下的一道光柱

将切割亿万年的黑暗

2015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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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贵街

站在街口，看不到半个贵人

珠光宝气的，不一定是

走海路的，也不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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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大喊一声刘权之

我自己也会莫名其妙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拿一杯绿茶

一头扎进市井画卷中

比较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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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权之是谁

卖肉的，卖水果的，做小生意的

一个都不知道，没有必要弄清

他生活在乾隆与嘉庆年间

猪头肉与顶戴花翎没有直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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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街口迎接这位步步高升的贵人

有省部级，有厅级处级科级股级

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

包括一些从湘江河里挑水卖的脚夫

从地摊边捡烂菜叶充饥的饿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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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如意，后有连升

左有三贵，右有福星

这不是流传长沙城的童谣

比“湖广熟，天下足”差得很远

刘权之牛逼的是

一个人霸占了四条街巷的知识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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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不在

两端的街口照样吞吐着，繁华中的杂乱

无规则，就是完整的规则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太阳一样升起

也不是每一种生活都要光芒四射

2015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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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街

吉祥如意，是一路的

吉祥如意是千年的祝愿

不分贫贱富贵

不分东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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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兴中路到西长街

从东到西，吉祥巷与如意街连为一体

像中秋与春节

像月饼与团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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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愿意穿行在光鲜的形容词之间

我是一个很泥巴的名词

一个被城市动词化了的名词

那些高调的问候

远远不如吉祥如意来得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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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进化程度不高

两边的店铺，行走或停顿的人们

几乎是数年前的翻版

只是表情有些丰富，动作有些夸张

我喜欢这样的场景

像走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之上

一点也不歉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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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街的人们

也许有那么一点不如意

烦恼像油盐坛子，不会摆在外面

那些油盐放在菜里，放在汤里，放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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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的名字，真好

炎热的夏天，如意是摇头的电风扇

寒冷的冬天，他们围着名字

取暖

2015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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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吉祥

长沙的韵味

不仅仅由风味小吃表达

臭豆腐与糖油粑粑，只是丰富了嘴巴

我望着这样的门牌

心中升腾一丝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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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吉祥巷的身边

长沙1号地铁线正在南北贯通

飞速的时光中，有一些岁月被放慢

如果需要奔跑

那肯定是前方出现了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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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两搭桥是唐代的大哥

一路吉祥巷是清朝的小妹

站在北面的小妹

眼巴巴地望着南面的大哥

左右开弓，横跨护城河

表演无法模仿的绝顶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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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老街巷消失的脚步

赛跑，可以背负一箩筐的诗意

却承担不了一片鸿毛

我甚至像一个拾荒佬

走在残存的麻石板上

捡拾着青色的余光

不敢大声吆喝

一路吉祥

2015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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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湘新街

小时候，在乡里

我只戴过红领巾，肩上没有三道杠

不是大队长、队委一类的角色

进城之后，慢慢地发现

沿河一带越来越有出息了

长沙成了三道杠的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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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是湘江风光带

一道是湘江大道

一道是低矮街巷与高楼大厦

·

永湘新街不过是

第三道杠上一根松散的纱线

从坡子街到人民西路

路边井被填了，永远街消失了

永湘新街也快熬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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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资格祭奠什么

只是看看那些上了年纪的

石库门，我不敢推开厚重的木门

怕吱呀呀的声音

勾起挎着书包上学的早晨

2015年8月17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