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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羊方尊丨江永九章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8-05-09 12:37:09

江永九章

作者丨陈惠芳

(图片来自网络)

盘王节

永明!江永!

江永!永明!

历史的名词,被千年的太阳熏烤,被千年的风雨浇注,成为金牌。

无数的脐带,盘根错节。延伸,又重返。

细细的雨停了。云雾来不及散开,便被一层更薄的光线渲染成丝绸。

这不是盘王节。我们走向盘王,走向瑶族始祖。听不见的心跳,比节日的鼓点更激越。

香火缭绕。传统的温暖,早已播散。

我们像香柚一样,瓜分了冬天。一瓣一瓣,一枚一枚,坦然地佩戴,游走四方。

·

千家峒

我拿了一根毛笔,趁着消停的雨势,在松树上点了点蓝墨水,又在灯笼花上点了点红墨水。

然后,大言不惭地在海德格尔的名言“人诗意地栖居”之后,签批了两个字“同意”。

我不担心什么。我有靠山,我的靠山是千家峒。我有背景,我的背景是上峒与下峒。

瑶胞们早就是诗人了。让群山高调一点,让生活低调一点。高高低低的韵味,积蓄了上千年。

我肯定会逼近、平视那些苦乐的细节。

今天,我只想将镜头拉远一点,以鸟瞰与眺望的方式,感悟沧桑与生机。

城市的蜗居,被我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无限放大的千家峒,睁开了一千双深幽的眼睛。

·

江永女书

左手拿一本《说文解字》,右手拿一册《咬文嚼字》。

在上江圩的妇女面前,我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

潇水专用了一段清爽,然后交给湘江。

她们专用了一批文字,然后交给吟唱。

女书凸显长菱形,是无与伦比的几何。

我很文盲地走。

我认识长脚蚊子,认识这些小小的吸血鬼,却不认识这些饱含了血泪的长脚蚊字。

我认识蚂蚁,认识这些忍辱负重的搬运工,却不认识这些承载了苦情的蚂蚁字。

点、竖、斜、弧。风雨也是这样的笔画吗?

如果她们是绣花女,针孔一定很大,能流出辛酸与快乐。

如果她们是刀斧手,刀斧一定很小,能镂刻日月与星辰。

沉默的时候,女书在荡漾。

荡漾的时候,女书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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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永香柚

香柚。香芋。香姜。香米。香菇。

这是江永五条香喷喷的河流,是江永独特的五指山。

香飘一万里,一千里,一百里。

感觉,嗅觉,缩短到一里,缩短到零距离。

闻香而来。我选择了香柚。

香芋公主有了。那个,这个,都是。

香姜小子有了。这个,那个,都是。

香米大使有了。那个,这个,都是。

香菇仙女有了。这个,那个,都是。

还是给我留一席。让我不劳而获。

不是你推倒了我,是我痴迷于香,顺势倒下。

不是你圈养了我,是我奔跑于野,就地歇息。

粗石江,将这么粗的香柚挂在树上,弄得河床没有了枕头,河水彻夜失眠。

如果有一颗香柚,自动挣脱了牵挂,打中我的脑袋。

如果有一颗香柚,自动爆裂了香甜,流进我的嘴唇。

我应该自告奋勇地站在那棵树上,终结成熟的尾声。

·

水龙祠壁画

那条水龙飞走的时候,批发了几吨鳞甲。

一些鳞甲落在兰溪,飞溅到墙壁上,成了水墨画。

一些鳞甲落在勾蓝瑶寨,弹到墙壁上,成了工笔画。

明清,朝代更迭。朝廷的脸皮与民间的脸皮,一起斑驳,一起脱落。

我轻轻地捧着时间的粉末。

曾被填充的框架,最终又还原成框架。曾经丰富的表情,也是一片空白。

这些横七竖八的条木,这些崩塌的墙体,这些凌空的枝条,与时晴时雨的天空,构思并完成了异样的画卷。

我担心那些色块和线条会掉下来,几秒钟就让我成为独一无二而身心俱疲的画家。

风调雨顺,还在祈祷。所有的美好愿望,还在途中。

如果那条水龙飞来,我希望下一场毛毛雨,替代我准备湿润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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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桩屋

等不及农历五月十三,等不及勾蓝瑶的洗泥节,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

雨后的瑶寨,留了一点泥巴给我,让我感觉大地的体温。

睡上下铺的兄弟,到很远很深的地方走亲戚去了。

曾经的一前一后,曾经的吆喝。

曾经的一上一下,曾经的鼾声。

都空了。

我也曾睡过牛栏屋、猪栏屋。那些柔软的稻草,包裹我的童年,传递凌乱的温暖。

我抚摸着墙砖,像抚摸农夫的肋骨与耕牛的背脊。手心出汗。

山峦起伏,像牛,也像人。

·

勾蓝瑶寨

千年瑶都,和谐了一千年。我即便活一百年,也不及十分之一。

和谐,让我铭记了谐音。可口可乐的谐音,让我如此沉醉。

勾是勾蓝瑶的勾,也是山沟的沟。蓝是勾蓝瑶的蓝,也是兰溪的兰。

念一声“勾蓝瑶”,就唱出了“勾蓝谣”。千年民谣,穿越野蛮的洪武,落地生根。

唱一声“勾蓝谣”,扶灵瑶、清溪瑶、古调瑶,和鸣四起。四大民瑶就是四大民谣。

洗泥节洗了泥,质朴犹在。

沟深水清,勾住了深蓝。“勾郎配”,连雄性的风也当了上门女婿。

四百六十年的古树站了四百六十年,还不腰疼。

那位九十岁的老人,背负柴火一步一步走向终点。

勾蓝瑶,勾蓝谣。千年瑶歌,唱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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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陂亭

我比谢沐河厉害。

我走了两个来回,谢沐河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唯一不满意的是,月陂亭不等等我,就倒塌了。

如果外面下着雨,月陂亭正好缩小成仅容纳一个人的伞。

如果谢沐县的县太爷,晃悠悠坐着轿子,轿顶正好漏雨。

那么,我与他比赛同题诗,五分钟内写一首五行诗。

赢者入亭,输者离亭。

宋元明清。忠孝廉节。

月陂亭没了,摩崖石刻熬过了风化与侵蚀。

一个老人不会被皱纹所埋藏。一堵石壁也是。

摩崖石刻,是文化了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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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甘棠

上甘棠。海棠果,甜甜的野苹果。

我品了两次,每次两个小时。周氏家族,已品了一千两百余年。

谢水是雄水,沐水是雌水。上嘴唇与下嘴唇,合成了谢沐河这张大嘴巴。

汉唐隋,七百年的谢沐县治谢幕了,只留下了门庭前两座坚硬的青光。

从南槽门到北槽门,沿河的风光让河水自己去浏览。

我选择曲折、狭长的小巷,逼近难以品尝的酸甜苦辣。

那些孤单的老人,那些弯曲的投影,那些灰暗的蜗居,那些坚忍的神情,隐藏在时间的深处。

上甘棠很甜,再品品,也有些苦涩。

横陈在谢沐河上的青石板,清幽得像一根擦拭剃刀的带子。

据说,每一次掉下一块石头,就会出一位高官。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如果硬要掉下块垒,弄出沉闷的声音,我愿意跳下,成为一介平民。

2016年12月23日至24日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