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干纪图鉴(1):曾国藩与朱孙诒
作者丨刘绪义
湘乡好县令,不是带兵之材
开局受人赞誉,结局却令人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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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湘军,首先得了解一下朱孙诒(也写作“贻”)这个人。
朱孙诒(1807-1879),字石翘,江西清江人。入赀由邢部主事改湖南宁乡、长沙知县。道光三十年十月知湘乡,咸丰三年五月解湘乡县事。
“入赀”的意思是通过捐纳钱财取得官爵功名,可见,朱孙诒并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咸丰三十年(1850)湘乡县缺一知县,时任湖南巡抚骆秉章希望派一得力之人履职湘乡,但是遍计群吏,罕有能胜任者。一般人还视为畏途,骆秉章点了十多个人,他们都无一例外推辞不往。这时,才想到卸任长沙县知县月余的朱孙诒。朱孙诒慷慨赴任。
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发现,一年之间,朱孙诒兴利除弊,彰善瘅恶,事事能快人意,真心为国家出力,真心爱民如子。老九甚至发出这样的感叹:天下州县皆如此,三代之治,可复见于今日矣。现在湖以南为民父母者,实称第一。
朱孙诒这个湘乡县令不仅获得了当地乡绅的好评,老九等人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也多次称赞他,获得曾国藩的好感:“朱石翘明府(朱孙诒的字,县令称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即刘蓉)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不久,曾国藩在家信中又写道:“朱石樵为官竟如此之好,实可佩服!”
曾国藩对朱孙诒的好印象主要来自于其九弟的称赞,并且表示要给朱孙诒写信。
朱孙诒刚调任湘乡县令,就碰上一件群体性事件,上千名乡民因为钱漕的问题聚集包围了县令署,朱孙诒平息事态后,召集诸绅商议,便提出“防患未然,古之善教”,考虑到官军布守冲要不能遍,“团练乡兵,差足卫闾阎”。首次提出办团练,这一倡议得到王錱的响应。王錱乃罗泽南之弟子。咸丰元年七月,湘乡境内五都会匪同时骤起,县令朱孙诒遣刘蓉、康景晖号召团练,亲往捕治之。
曾国藩后来有诗赞道:
山县寒儒守一经,出山姓氏各芳馨。
要令天下销兵气,争说湘中聚德星。
旧雨三年精化碧,孤灯五夜眼常青。
书生自有平成量,地脉何曾独效灵?
湘军的源头,大多数人归结为罗泽南和王錱,其实他们只是众多倡议者之一,成其事者、主事者仍然是湘乡县令朱孙诒,由当地乡绅(其中就有曾国藩的父亲)出面,招募一千余人进行操练,九月间罗泽南到县城后,进行了正式的组编,“仿戚氏(戚继光)法,部署其众”,将这批练勇分为左、中、右三营,每营三百六十人,其中,以文童易良干领中营,罗泽南副之;王錱领左营,武生杨虎臣、王开化、张运兴隶之;康景晖领右营;以诸生罗信南综理这三营粮饷,谢帮翰储备兵械,县学两司教官并康倪生魏万杰等分头劝捐,助以军食。操练方面,主要由王錱教练步伐击技,又“推古人阵法用意所在,制为起伏、分合、周怯、猎逐之式”,随后出防,又在各营依次训练,对于附城各坊、都的团练也挨户进行选练,城内八团,每团二百人,由朱孙诒主持会操,教授“步伐止齐之法,刀矛枪炮之用”。
在操办团练中,县令朱孙诒始终是核心,因为有了罗泽南与王錱这一对师生的参与,开始注重乡勇的精神教育,如王錱提出,“将兵者,练固不可废,而训尤不可缓”,训则以灌输“忠义”为最要,“凡用兵之道,非崇忠义,无以激励人心”。每次技艺训练结束之前,就“陈说忠孝大义”。朱孙诒在每次会操完毕时,也对团丁练勇“议以忠义之教,勋赏之荣,勇怯死生之理”。
曾国藩奉命入长沙帮办团练时,手里无兵,就看中了这支团练,命罗泽南带到长沙。
因此,骆乘章在咸丰六年(1856)就说,“湘勇之朴勇敢战,实由该团而起”。咸丰九年(1859)又说:“湘勇军律之精实基于此”。这里说的是湘勇的精神,而不是指湘军本身。另外一些重要的湘军将领说得更为清楚。如彭玉麟说,在朱孙诒的主持之下,“王錱以诸生首练湘军”。一个“练”字区别了“创”字。刘典说:“湘勇之功半天下,……而追朔其源,首事之功,非公(朱孙诒)莫属焉”。《清史稿》亦称“朱孙贻提倡团练,振兴人材,实为湘军肇基。”湘军之基,这一说法最合客观,曾国藩组建湘军确实以这支团练的人马为基础。
咸丰八年(1858)曾国藩在《湘乡昭忠祠记》中,叙述到“湘勇”一词的由来时说,“咸丰二年十月,粤贼围攻湖南省城。既解严,巡抚张公亮基檄调湘乡团丁千,至长沙备防守,罗忠节公泽南、王壮武公錱等以诸生率千人者以往,维时国藩方以母忧归里,奉命治团练于长沙,因奏言团练保卫乡里,法当由本团醉金养之,不食于官缓急终不可恃,不若募团丁为官勇,粮饱取诸公家,请就现调之千人略仿戚元敬成法,束伍练技,以备不时之卫,由是吾邑团卒号曰‘湘勇’,此湘勇之名自此始。”这里明确说明,“湘勇”系指湘乡勇。
咸丰三年,曾国藩组创湘军,并没有拘泥于湘乡一县。曾国藩意图是训练一万人,兵员来源就必须扩充到湖南全境,只不过当时湖南团练勇兵以湘乡、新宁二地最为有名。当时江忠源的“新宁营”也并非全来自于新宁。
刚开始,曾国藩在这支湘乡团练基础上进行裁汰增募,分左、中、右三营,分别由王錱、罗泽南、邹寿璋统带;王錱的主要任务是防守湖南的衡、永、郴、桂四州土匪出没最多的地方,因其奋顾不身,忠勇可嘉,次第被保升迁至以同知直隶州知州升用;新宁勇兵常称为“楚勇”,大部被江忠源带往湖北、安徽,留在湖南的主要由江忠源的同乡亲戚刘长佑统带。
在湘的勇兵于整个咸丰三年,主要任务就是捕剿土匪,而且往往兵勇参杂。曾国藩在奏稿中曾明确表示:“署保庆府知府魁联、署湘乡县知县朱孙诒所募湘勇较多”。前者管带乡勇三千;另据江忠源所请,添募楚勇三千,由知县朱孙诒及江忠源之弟江忠浚管带,驰援江西。不久南昌告急,曾国藩又会同骆秉章、张亮基从湘勇中挑选二千,宝庆勇中挑选一千,由署盐法道夏廷樾、朱孙诒、江忠淑(江忠源胞弟)分别管带,驰援南昌。湘勇的范围越来越宽。但此后的湘军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朱孙诒当年的乡勇。
曾国藩在湘军草创期间,将朱孙诒作为营官对待,自此以后,朱孙诒放弃县令不做,跟随曾国藩多次奉命带兵出征。
但是朱孙诒还真不是带兵的料,在湘军东征之初,他不仅多次战败逃回,而且对曾国藩的责备不能理解,颇为不满。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二十日,曾国藩给诸弟写信时,曾如此写道:
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倒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屈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
长沙官场对曾国藩责备朱孙诒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战败而逃不值得奇怪,而在曾国藩看来却是无法容忍。朱孙诒转而投湖南巡抚骆秉章,后来又跟随他去四川总理营务,但又和骆秉章不和,称疾辞官而去。
不和的起因是朱孙诒对刘蓉不满。刘蓉是湘乡县人,“博通经史,为文宏宕,有奇气”,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人,根本无心参加科举,三十岁还是一介白身。朱孙诒做县令时,发现刘蓉才干颇高,就私底下做通刘蓉父亲的工作,敦请他督促刘蓉参加县试,并举为第一名“案首”,刘蓉因此成为生员。刘蓉于咸丰十年随骆秉章督办四川军务,荐擢知府,选将练兵,而此时的朱孙诒是道员兼按察使衔。论年龄、资历和官位,朱孙诒原本要比刘蓉高得多。但刘蓉入川后很快就担任四川布政使,后又因擒获石达开升到陕西巡抚,反而高于朱孙诒。朱孙诒深为不满,加上骆秉章也不大重视他的意见,便负气辞官。此后,朱孙诒和刘蓉更是反目成仇,二人都刻印诗文相互讥讽。
曾国藩对赵烈文说:“石翘(朱孙诒)之与霞仙(刘蓉),相欢愈于胶漆,近见其刻诗,注以讥霞,真山谷所称‘石交化豺虎矣。”坚固如石的友情突然变得像豺狼虎豹一样可怕。
到了同治年间,朱孙诒竟然在背后伙同他的江西老乡、一个翰林日讲起居官蔡寿祺去告恭亲王及曾国藩、曾老九、刘蓉等一批湘军将领,为他提供刘蓉在四川时的“黑材料”,弄出一个天大的风波。但此举并没有影响刘蓉,倒是曾国藩知道后给九弟曾国荃写信说:“霞仙仍为陕抚,不失旧物。此近数十年未见之事,朱石翘之伎俩始终不得一逞耳。”意思很明显,朱孙诒在背地里搞的勾当不仅时人都知道,而且没有成功,由一介好县令变成一个令人不屑的人物,朱孙诒的结局不禁令人叹惋。
责编:吴名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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