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之野

牧羊犬与大白鹅的爱情

作者丨奉荣梅

在湘南郴州乡下一个农场，几只边境牧羊犬，一直让我牵挂着。我从没正式领养过一只宠物狗，这种牵挂，是因为这几只边牧，与我有几天关系。

（快两岁的边牧大溪与小溪）

2016年国庆节前，我外出几天，回家后发现，添了两个不速之客：朋友家的边牧下了六个崽，直接送了一对满月的雌雄小狗崽到我家。家人将狗狗放在外阳台上圈养。喂狗粮、喂水、拖地板，做了三天铲屎官，一地鸡毛，还怕狗狗的叫声影响了邻居，便决定将它们送往郴州乡下小叔子的农场看家护院。农场的广阔天地，它们会大有作为！

到春节时，我们去农场探视，并没见到想象中的两只小边牧欢快的身影。农场在半山腰，进围墙的一排平房住家，几栋猪舍排列在后面更高的山坡上。在路过猪舍后面一间红砖平房时，发现窗户铁栏杆上爬着那两只小边牧。

黑白分明的宽阔头部，挤在铁栏杆中，两只耳朵灵敏地竖立着，黑色的小鼻子不时抽动着，前肢紧紧扒着窗台，褐色的圆眼睛随着我们的身影不断移动，眼神里有温顺，有敏锐，有机警，是种既不凶恶也不羞怯的气质。

（四个月大的时候，被关在农场小屋里的边牧大溪与小溪。）

两只小边牧已经不认识我了，既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从都市发配到封闭的乡村农场的怨恨，甚至没有犬吠一声。只是从它们张望的眼神里，我还是读出了一种寂寞，一种渴望。一种无助悲凉的眼神，一副可怜落寞的模样！

农场孤立在小山上，与附近村庄鸡犬不相闻。农场的老板与员工就是小叔子夫妇，存栏一百头母猪，常年繁殖猪崽，有时还喂养一些肉猪。他俩，守在这个山头上六年了。农场“猪沼果”立体养殖，除了猪场，满山种植了脐橙、柚、橘、枣等果树，红豆杉、樟树、罗汉果等树苗，还有几块菜地。

他们从天亮忙到半夜，母猪下崽还经常得熬通宵，根本没有时间去咀嚼寂寞。于是，城里人用来打发寂寞的宠物狗，在乡下就得随乡入俗了。

两只边牧最初与新主人一道住在农场门口宿舍里。在这样新奇的广阔天地里，边牧很是兴奋，在果树间、菜地里自由奔放，还经常跑到围墙外面去撒野。主人怕它们走失，在这样宽山宽岭的地方，无法寻找，索性将两只活泼的边牧关在山边那间闲置的砖房里。

那天，我写下一首小诗《眼神》，配发边牧的照片发在朋友圈：

乡村铁杆圈养的牧羊犬

血液里流淌着苏格兰草原

没有羊可以放牧

驱动天上的流云旋转

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

却不能明了新主人的心思

温和忠诚

失去了遵从的目标

那些微弱的叫声

柔软得像天上的云团

一盏灯火

等待一个故事的开头

生与死的宿命

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闲庭信步

天空收藏了天籁

牧羊人的鞭子

在黑夜里睡去

朋友圈的留言都是惋惜之词：这狗最聪明了，这样环境养有点可惜！家里养了边牧的朋友，更是心疼犬落乡下：同是边牧，命运迥异。我家的边牧狗狗好幸福！还有人建议，可以训练边牧牧猪啊！

（大溪与小溪的孩子，聪明调皮的小胖）

是的，牧羊犬是最佳宠物犬、伴侣犬，也是家庭中很好的看家护院犬。原产于苏格兰边境的边境牧羊犬，本来就具有强烈的牧羊本能，天性聪颖，学习力、理解力强，容易训练，也善于与人类沟通，温和、忠诚、服从性好。因为善于察言观色，能准确明白主人的指示，可借由眼神的注视而驱动羊群移动或旋转，被当成牧羊犬已有多年的历史。

我将这些信息与建议反馈与小叔子，可是每天应付那上百头母猪的吃喝拉撒，它们已经够呛，没精力像城里人那样去逗玩与训练边牧。

可惜，天性聪颖的边牧，不能牧羊，放猪也不得，闻得人声，它们干着急。宠物在某种环境下是宠物，在乡野，它们无用武之地，成了笼中困兽。

（小胖与大白鹅，形影不离）

再次去农场，是今年春节前。两只边牧在去年十月做了父亲母亲，生了六只小边牧。据说，边牧近亲繁殖的幼崽，体质低劣、畸形、痴呆，甚至无繁殖能力，但有可能生出特别优秀的小边牧来。小叔子两口子没有喂养边牧的经验，也没精力顾及它们的私生活。

几只幼崽，先天不足，一只病死，两只有些痴呆，出生没几天在农场门口的消毒池里淹死。还有两只送了人，不几天也夭折了。存活下来唯一的一只小边牧，果然很聪明，独立特行，还具有领袖气质。

边牧三口之家，已经有了名字。父亲叫大溪，母亲叫小溪，以所在地命名。它们从禁锢的山边砖房迁居到前门住舍的地坪上，不过在脖子上各自牵了一根长长的铁链，它们的自由就是几平方。当我们走进农场大门时，它们狂吠，是警示，也是给主人报信，担负起了护院的职责。

听见了动静，一只小边牧也从果树下跑了出来，也高扬着脑袋对着我们叫着，它个子小，但是也显示着它的威风。掺和小狗的叫声，还有鹅的声音，很有节奏感。那是一只大白鹅，它紧紧贴着小牧羊犬，双双站在路边坡上，伸长着脖子，以相同的姿态示威着。

这是那只幸存的小边牧，名叫小胖，看上去并不胖。主人给小边牧取这个名字，则是希望剩下的这根独苗长胖些，强壮起来。而这小胖也像主人希望的那样，长得结实起来，且成为近亲繁殖犬二代的优秀者，聪明、忠诚又独立特行。因为小胖的桀骜不驯，主人尝试过拴住它，不成功，它就成了农场里的自由行者。

小胖出生时只享受过短暂的母爱父爱，而自从满月后，父母就开始疏远、排斥它，连在一个碗里吃饭也不行。小胖大概从那时候起，开始独立特行起来，满农场里疯。不知何时起，农场的几只大鹅，成了小胖的玩伴。大概是小胖会玩，胆子也大，那几只鹅成了它忠诚的“铁杆粉丝”，孤单的小胖也不拒绝。

（受排挤的大灰鹅）

小胖常下山，穿越公路，到邻近的村里玩，与一群土狗打过架，受过伤，一身灰头土脸地跑回农场。不过，不打不相识，后来小胖也和土狗们混熟了，玩到一起，成了哥们，它就常常下山。

小胖出行时很壮观，它在前面高仰着头颅，身后两只长脖子大鹅做随从，一只白的，一只灰的，两只鹅还常常互相挤兑，争风吃醋，灰鹅胖，跑不动，也老实些，强悍的大白鹅就占了上风。

一行三物横穿乡村公路时，有路人看见两只肥鹅想抓走。小胖首先挺身而出，对着路人狂吠，做出抓咬动作，两只大鹅也不甘示弱，用它们的大嘴巴反抗。有熟悉农场的村里人制止说，鹅是有主的，山上农场的。小胖就有惊无险地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回到山上。

边牧的智商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警惕又热情。小胖常常会显示自己的智商，会对它的“铁杆粉丝”制造一些恶作剧。能察言观色的小胖明白主人的指示，完成了它看家护院的职责，知道我们是友善的客人后，就爬在通往猪舍的主干道边坡，懒洋洋地，摇动着尾巴。

有趣的是，那只大白鹅，也乖乖地卧在小胖的一边，紧紧贴着，一副很温馨的画面。灰鹅也出现了，只在十几米远的果树下往这边眺望，不敢靠近，发出嫉妒的叫声。

悠闲了一会，傲娇又精力充沛的小胖，突然起身，沿着路向下跑到大门前的消毒水池边，大白鹅也行动一致，扭着身子直接下到水池里，玩了几个花样游泳动作，表现一番。这条农场主干道靠近大门边的几十米水沟比较深，小胖突然想玩失踪，身子一腾跃，就跳到水沟对面，在围墙边的土坡上爬下，想看看大白鹅被甩掉后的表现。

（大白鹅被困在水沟边）

在水里表现一番的大白鹅，一抬头，不见了“白马王子”，开始伸长脖子急切叫唤起来，爬上了水池，走出大门口叫唤，还转到围墙外面寻找，未果，又淌水进门。引颈四望一番，大白鹅终于发现“白马王子”在水一方。可是水沟相对白鹅肥胖的身子来说，实在是天堑，它一边急促地叫着，一边团团转着身子。

小胖在那边假寐，一动不动，这个促狭鬼估计正在心里偷着乐呢！遭遇排挤的灰鹅，也正在一边看笑话，乐得欢。大白鹅急中生智，终于发现了通往爱情的道路，它抖抖一身的水珠，往农场里面走，爬到坡上，沟就浅了。它越过了沟，对着灰鹅一嘚瑟，骄傲地扭到围墙边，扑倒在小胖的身边，用嘴巴温柔梳理小胖的尾巴，像久别重逢一般。

小胖一副很享受的模样，但不动声色。它们就像一对在一个屋檐下默契地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相互依靠，又调皮地制造一些浪漫风情。

（大白鹅终于曲线救国，找到小胖啦）

我感动于农场这道犬鹅风景，以小诗《犬与鹅的爱情》记录：

鸡同鸭没有共同语言

不羁的小牧羊犬与白鹅

演绎了一段缠绵的爱情

陌生人的脚步惊扰了它们

小牧羊犬狂吠着发出警示

大白鹅扭着碎步来助威

就像一个悍妇

维护男人的权威

夫唱妇随就是这样的版本

小牧羊犬的父母被铁链栓住

栓不住它们的责任

呵斥孩子逾越犬鹅界限

大白鹅举起了武器抗议

只因为爱情

小牧羊犬有些傲娇

跨越水沟在围墙下晒太阳

白鹅无法抵达

伸长脖子在沟边呼唤着

以跨越千年来爱你的姿态

终于找到了爱的小径

白鹅扑到小牧羊犬身边

为爱人梳理尾巴

就如同呵护一颗心

小牧羊犬在阳光里睡去

一只白鹅，也需要爱情

（大白鹅为小胖温情梳理尾巴）

小牧羊犬与大白鹅的温馨，只需要一片柔软的泥土，爱的信息透过阳光从羽毛与绒毛中传递，红尘遮挡在眼睑之外。大白鹅那一低头的温柔，穿越梦里的呢喃。那几声急切的呼唤，颠覆了山野，击中黄昏的心脏 。

在都市人眼里，边牧作为宠物，住在城市的温柔乡里才是最幸福的归属。流淌着苏格兰草原血液的边牧，能够像小胖那样，在山野里自由奔放，在那些花草树木间追逐着蜂蝶，与猪、鸡鸭、鹅们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享有一种原生态的幸福，何尝不是它们的初心？

责编：吴名慧

来源：奉荣梅文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