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陈惠芳
交接仪式
事实上
我已经向你们交出
整个村庄
坐在信笺上回家
不如接触城市粗糙的地面
被物价折磨的市民
恰似一群歉收的农夫
家园无处不在
家园的窘境无处不在
·
我以一种急待发育的心情
注视着城市的风云
父老乡亲照顾那些泥泞小道
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
归隐山林,把满身泥水
当作艰难跋涉的一种自慰
·
在城市里呆下来
心平气和地打量这个再生之地
看是否有同类的燕子
亲近我们的墙壁,造一个
可供我们瞻仰的小家来?
1990.4.18
我们的朋友
我们已经忘记
卑微的、高贵的出身
落到土地的
最初是一种纯净的肉体
然后才是心灵
·
从各方各面来
如同风,带来寒凉和温暖
聚结在一起,便是和善的开始
水稻分蔸,往多层次的空间发展
这种离别的方法
在我们中间经常出现
·
完成一段时光
我们的根被翻耕在外面
每个人都会明白
我们结核的那种友谊已成颗粒
远远地被饥饿的人们
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1990.4.18
寂静如初
经过一段喧哗之后
我们并不想回到原处
村庄只是其中的一片乡土
它疗理我们,并让我们
患上一种伤寒
我们有必要追究一下
这些年来的蛛丝马迹
在城市的气候里
我们是否放纵过自己,荒芜过自己?
·
逃离城市
这种原始想法
可能危及我们的一生
到处流浪的人们
有一种见异思迁的顽症
驻足之处疑为最好的家园
·
而我们钉在这座城市
痛苦最深刻,也不能将自己拔掉
爱上这座城市
这座从庄稼里长出来的繁华地
毕竟养了我们整整十年
·
像守在井边一样
打捞一桶可以解渴的清水
然后注视这些撕裂的伤痕
是如何互相弥补,平整如镜
1990.4.18
我注视着人群
我一口气读不完
这些密密麻麻的动词
我很费解,我投身其中时
独处的人怎么辨认我?
·
打点回家的行装
总也穿不透那些涌向城市的农人
他们背负庄稼之后
想试一试城市的沉重
回家我能干些什么
念完谷雨,我很可能
四处播种而无一收获
·
农人说,兄弟
你是绣城市的人
干不了这些粗线活
我想还是不回家的好
绣城市,一针刺破指头
我已习惯这种痛楚
·
渗入人群
我会在忘我之中掩盖伤口
握手之时,我总说
朋友,你好
1990.4.18
城市方向
进入这片土地
我再也不再惹出
别的牵肠挂肚的家园来
太多的流浪
会消耗我怀念的能量
一生就热爱这座城市
这样,死后不会给中国留下
偿还不了的遗恨
·
村庄让我知道世界
城市让我认识世界
在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
我知道新鲜空气来之不易
所以我必须让呼吸道与良心之间
达到真诚不渝的沟通
·
熟悉每一个人
选择其中无邪的种类
作为朋友,并且不肯放弃
即使背离我
我想如此逆转也是自然
落巢的鸟衔食,向一个方向飞去
另一些向另一个方向
·
定居者的心情便是这般坚实
城市日益向外发展
我只是在生活之内
作些有价值的挪动
1990.4.20
如何回顾一生
我们不可能
把所有的努力译成歌曲
远播四方
很可能出现这种状况
当我们的一部分根
成为根雕作品,摆设在后人的桌面上
而另一部分腐成泥土
被遗弃在光洁的皮鞋之外
·
那时,我们已成灰成土
对于这一切
不再以块状的性格来辩驳
我们一直会含笑九泉
我们的一生充满了忠诚
·
生前必须想清以后的遗产
以免在创造的日子里
忽视一些必要的斧削和补充
我们这样钟情土地
就有机会在家园
踏踏实实地养活一些幼稚的思想
并让一切背弃的念头面黄饥瘦
·
像普通人一样
我们向这个世界告别之时
土地会像对待种子一般
放心地让我们深入下去
1990.4.21
顺着脊梁喊我
土地竖起来
粗糙而冰凉,顺着我的脊梁
爬上来喊我
正面握手,寒喧几句
很可能贬低昔日的交情
就这样,从我的反面进攻
狠狠地揪痛我
迫使我回首
·
几千年的土地
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使我惊讶和臣服
我想,背叛过土地的人们
迟早会经历
这一刻骨铭心的觉醒
1990.4.25
责编:吴名慧
来源:诗集《两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