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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栖人丨家园的选择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8-04-04 09:13:17

作者丨陈惠芳

家园的选择

三十年河东,我喝着中游之水

三十年河西,我喝着中游之水

何时我能逆河而上

找到血乳的策源地?

·

祖先们,图腾们

操着各式各样的摇桨

驻守码头,我不想装卸什么

只想原原本本地

负着寻觅的初衷

跌倒在第一个破落的码头

·

我是否有资格

以膝盖上的血迹偿还几十年的冷落?

家园的一片荒草

是否容许我的践踏和出没?

我站在一条倒扣的船上

双手携着一脉苦水

滴嗒地拍击家园的底部

·

很多人都寻到这里

而后被驱逐出境

家园,别让我再次成为一员过客

忐忑不安地浏览你的一岸沧桑

1990.3.1

发功的手指

我想,把手指插进故土

让心充血,传出强烈的电流

那一株无入照管的树

渐渐明亮起来

·

胭脂的、戒指的手指

在这种痛苦的摩擦中

还原成一把铁梳

故意抓伤家园的额头

然后,得到一种负罪的机会

·

我再想不出别的办法

使家园察觉我这样的逆子

在没有家园责问的日子里

我感到很不自在

·

我只想趁手指伸向你的时候

磨难一下

让那枚安闲的心脏

重新获得已荒芜十几年的剧痛

1990.3.1

山村的哲学

把辨证法根植下去

在口粮和种子之间

阳光与风雨一分为二

·

我们的劳动不需要繁琐的逻辑

亲近这片土地

思路便十分清晰

一滴微量的汗水

可以养活成吨的植物学

·

把牛轭取下来

就像从积满灰尘的书架上

取下祖传的药典

牛的家族苦口婆心地

规劝那些背井离乡的人

怀着仇恨,又怀着同情

1990.3.7

返乡之路

我们无力穿越城市

只能以车当步

从村庄的那根脐带开始

我们以步当车

·

这时,最要紧的是

亲近那些我们曾爱恨交加的农人

以确认疲惫的鞋带

该向哪个方向松脱

·

故乡以颗粒的形态

不断地进入我们的鞋内

摩擦我们,催促我们

我们带着一掌的血泡

在家园门口停顿下来

·

这时,最要紧的是

握住那些我们曾爱恨交加的手掌

由脚底和手心发源的痛楚

此刻才真正开始

1990.3.10

笔尖的负荷

自从我们染上怀乡病

笔尖的负荷一日一日加重

我们整个进入墨水,再进入土地

由笔尖顶着

一百几十斤的躯体

加上一百几十斤的乡愁

·

我们情不自禁

不进入土地,又能进入哪里?

唯笔不是身外之物

伴着它同病相怜

唯有这样一种互补的方式

笔尖不停地掉液体之发

我们不停地掉固体之发

为故土磨损

皆成秃头

1990.3.1

阳光的深度

对于火光的同胞兄弟

我们怀着不同的心情

这些远方的来客

可以干预人间的任何物质

在我们的背脊上

温柔地按摩之后

给以激烈的烫伤

·

农夫们在火光中

一面抢收粮食

一面抢插幼苗

到处闪动黝黑的肉体

没有一句白皙皙的名言

能够在田野上流传

·

城市的篝火

只是光芒中的一部野史

而我们从微温的灰烬中站起来

已是残章遍地,泣不成声

1990.3.13

点鞭炮的感觉

在城市口岩悬河

回到村庄,我只能借助鞭炮

延续这种性格

春节的农家开门大吉,开门见响

我没有资格评说农夫的始末

·

其实,此时的苍茫

正好掩饰我一脸的愧色

提着这几百响的单词。

我竟找不到发音的部位

昨日思家的痉挛

猛烈地袭击我的双手

莫非深邃的家园

已察觉我在城市亲自培植的

种种承诺和谎言

·

劳累的老父该睡到透明的时刻

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他起身

站在这一年一度的纸屑之中

我惊骇的是,只需轻轻一点

这挂烘过几回的鞭炮

肯定要干干脆脆说穿我什么

1990.3.13

责编:吴名慧

来源:诗集《两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