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陈惠芳
家园的选择
三十年河东,我喝着中游之水
三十年河西,我喝着中游之水
何时我能逆河而上
找到血乳的策源地?
·
祖先们,图腾们
操着各式各样的摇桨
驻守码头,我不想装卸什么
只想原原本本地
负着寻觅的初衷
跌倒在第一个破落的码头
·
我是否有资格
以膝盖上的血迹偿还几十年的冷落?
家园的一片荒草
是否容许我的践踏和出没?
我站在一条倒扣的船上
双手携着一脉苦水
滴嗒地拍击家园的底部
·
很多人都寻到这里
而后被驱逐出境
家园,别让我再次成为一员过客
忐忑不安地浏览你的一岸沧桑
1990.3.1
发功的手指
我想,把手指插进故土
让心充血,传出强烈的电流
那一株无入照管的树
渐渐明亮起来
·
胭脂的、戒指的手指
在这种痛苦的摩擦中
还原成一把铁梳
故意抓伤家园的额头
然后,得到一种负罪的机会
·
我再想不出别的办法
使家园察觉我这样的逆子
在没有家园责问的日子里
我感到很不自在
·
我只想趁手指伸向你的时候
磨难一下
让那枚安闲的心脏
重新获得已荒芜十几年的剧痛
1990.3.1
山村的哲学
把辨证法根植下去
在口粮和种子之间
阳光与风雨一分为二
·
我们的劳动不需要繁琐的逻辑
亲近这片土地
思路便十分清晰
一滴微量的汗水
可以养活成吨的植物学
·
把牛轭取下来
就像从积满灰尘的书架上
取下祖传的药典
牛的家族苦口婆心地
规劝那些背井离乡的人
怀着仇恨,又怀着同情
1990.3.7
返乡之路
我们无力穿越城市
只能以车当步
从村庄的那根脐带开始
我们以步当车
·
这时,最要紧的是
亲近那些我们曾爱恨交加的农人
以确认疲惫的鞋带
该向哪个方向松脱
·
故乡以颗粒的形态
不断地进入我们的鞋内
摩擦我们,催促我们
我们带着一掌的血泡
在家园门口停顿下来
·
这时,最要紧的是
握住那些我们曾爱恨交加的手掌
由脚底和手心发源的痛楚
此刻才真正开始
1990.3.10
笔尖的负荷
自从我们染上怀乡病
笔尖的负荷一日一日加重
我们整个进入墨水,再进入土地
由笔尖顶着
一百几十斤的躯体
加上一百几十斤的乡愁
·
我们情不自禁
不进入土地,又能进入哪里?
唯笔不是身外之物
伴着它同病相怜
唯有这样一种互补的方式
笔尖不停地掉液体之发
我们不停地掉固体之发
为故土磨损
皆成秃头
1990.3.1
阳光的深度
对于火光的同胞兄弟
我们怀着不同的心情
这些远方的来客
可以干预人间的任何物质
在我们的背脊上
温柔地按摩之后
给以激烈的烫伤
·
农夫们在火光中
一面抢收粮食
一面抢插幼苗
到处闪动黝黑的肉体
没有一句白皙皙的名言
能够在田野上流传
·
城市的篝火
只是光芒中的一部野史
而我们从微温的灰烬中站起来
已是残章遍地,泣不成声
1990.3.13
点鞭炮的感觉
在城市口岩悬河
回到村庄,我只能借助鞭炮
延续这种性格
春节的农家开门大吉,开门见响
我没有资格评说农夫的始末
·
其实,此时的苍茫
正好掩饰我一脸的愧色
提着这几百响的单词。
我竟找不到发音的部位
昨日思家的痉挛
猛烈地袭击我的双手
莫非深邃的家园
已察觉我在城市亲自培植的
种种承诺和谎言
·
劳累的老父该睡到透明的时刻
我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他起身
站在这一年一度的纸屑之中
我惊骇的是,只需轻轻一点
这挂烘过几回的鞭炮
肯定要干干脆脆说穿我什么
1990.3.13
责编:吴名慧
来源:诗集《两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