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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栖人丨摇篮曲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8-04-02 09:30:18

作者丨陈惠芳

摇篮曲

认识摇窠

我不再是一个敖敖待哺的婴儿

连摇篮曲也是老母哼给孙子听的

摇窠下抛物线型的滚木

在城市怕要在火中噼啪成灰了

·

在我长大的时候

老母的纺车一日一日荒芜起来

想起过去的日子

常老泪纵横

红薯和牛皮菜喂大的儿子

一个一个迁居他乡

把脐带越扯越远

·

谁还能重来一遍呢

在城市停电的时候

我们点燃一支烛光

怀乡泪洒满一地

待满壁生辉

何时再塑如此针透黑夜的

愈燃愈瘦的风骨呢

·

老母守着空空的摇窠

喃喃自语

我回去住上一年半载

依然是一个不识谱的游子

1990.1.15

孩子的籍贯

看见孩子的籍贯

抄袭父亲的某一栏目

我的大男子主义便死灰复燃

孩子,你在城市行走一辈子

落脚点还在村庄

·

父亲满口乡音地

结识南来北往的朋友

那些操着城市正宗口音的人们

只是餐桌旁的过客

在犁铧下翻过身子的泥坯

才成为我久久挽留的

一宿旅人

·

农民的一筐稻谷

在城市转化成一张舞票的时候

我的木筷在糯米饭里

陷得好深

缠得好苦

1990.1.20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务农

重来一遍上山下乡

没什么不好

土地其实是最苦难的一层覆盖物

使劲创开

黑色的部分长水稻

黄色的部分长花生

头上结籽,脚底也结籽

·

农夫从头到尾,长出贡品

这很痛苦,也很痛快

·

我们终日走在水泥地上

脚步铿锵

手臂长得像树枝

勾挂拉扯,亦枯亦荣

而农夫竖着进田野,进农舍

横着进炉灶,进棺材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

·

他们唯一的遗憾是

该出太阳的天没出太阳

该下雨的天没下雨

而我们这些年轻的城市人

最大的遗憾是

不该出太阳的天出太阳

不该下雨的天下雨

·

农夫们歉收一生的粮食

我们歉收一生

1990.1.22

面 孔

在城市的锯木屑里

我感觉整座森林在颤抖

苦涩的雪茄烟

把我的面孔烤得蜷缩起来

樵歌节节败退

·

我的身躯还在活动

不甘心让一张炭片永远覆压我

诗歌引导我走向朋友和自嘲

以鲜血套印的前额格外醒目

八个月的儿子竟做着怪脸

我弄不懂是哪一天把这个世界传染给了他

他是城市中的产物

三分之一像父亲

三分之一像母亲

三分之一像十几平方米的空间

·

乡下的木屋很大

我把肉体寄存在城市

让精神颠簸回家

1990.2.4

一场大雪破坏烤红薯的计划

他计划在每一条街道

烤一堆红薯

让嘴馋、未吃早饭的城市人

饱尝一下黑暗中的淳香

·

一场大雪

就在他的临时帆布篷四周

潜伏下来

他一双胶底布鞋

无论如何也浪迹不成了

骑车的人被硬滑的街面拽倒

他想笑,却叹出一口气来

·

他吃完剩下的红薯

在融雪那天离开了这座城市

1990.2.5

寻找医生

在山村

我朦胧地养自己的童年和少年

然后跑到城市

清醒地养自己的青年、妻子和孩子

一遍又一遍

长成参差不齐的格局

框算我的前途和想法

·

我是一条两栖动物

在山村脱胎,在城市脱皮

故土让我生病

大街小巷让我的胃部隐痛

而父老乡亲

只是靠邮票营业的医生

弥留之际我面值八分

·

何日回家

在城市,我以百尺愁肠裹脚

男子汉亦有三寸金莲

1990.2.9

现在恐怕已是春天

现在恐怕已是春天

冬天的睡袋

当成废纸一样扔掉

保暖的人们

不可避免地深入

卷土重来的寒冷

·

现在恐怕已是春天

农夫的茧花比任何放射性的植物

都开得早,开得不规则

他们的后代在城市守护着盆景

以及那些远离家谱的泥土

·

从第三代开始

这些被城市繁衍出来的品种

很优良,很智力

也很淡忘

1990.2.11

两栖人

站在农田之上

我是一个早熟品种

站在城市之中

我很有可能大器晚成

·

行人如织

阳光只能在街面上撒下细纱

为什么在我叹气的时候

稻杆正好在大面积的普照之下

自信地扬花呢

·

站在村庄与城市的关节处

我很可能腹背受敌

其要害正是

流动城市血液

却传出村庄声音的

那枚双重间谍的心脏

1990.2.14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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