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信仰书

作者丨罗鹿鸣

目光与空

目光，为何被你灼伤

你圆寂了的火焰

挣扎不了的花朵

不再燃烧的风

再也煮不沸

空空如也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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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书一道石砌的红墙

向大地投射五体

每一次投射，都是一次丈量

一架循序渐进的磕头机

向佛国净土的地核掘进

一只即将涅槃的雪豹

穿着牛仔裤羽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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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痛叫做宠辱皆忘

有一种金戈铁马叫做万事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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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

牧草丰美，饲养牛羊

来生变得膘肥体壮

膘肥体壮的牛羊

在牧民的胃口里轮回

生命的轨迹数倍地延长

凡夫俗子葬身鹰腹

肉身竟然也有了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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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以身饲虎的王子

具有一副菩萨心肠

巴颜喀拉的信仰  

那么多白云都跑哪里去了

一朵棉花映衬天的湛蓝

水洗过的天空还原它的纯粹

山峦上盖着军绿色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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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草甸，隆起，丰满

巴颜喀拉山柔美地呈现

不要高大，不要雄伟，不要壮观

此刻，只要这妩媚的绿与超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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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长的经幡蜿蜒而至

系着远处的神秘与祈福

长虹卧波在山脊之上

信仰的河流能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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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带到躁动不已的江南

做成电脑上的一个桌面

一帖安神的药膏，抚平

心里忐忑不安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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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佛光

佛手以白云的形式从雪线之缘伸出

手势是平静的，与铺开的锦缎几无二致

我的镜头冲动地昂了起来，佛光慷慨

太阳的光斑让我的相机热泪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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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的彩帽不经意地戴到了我的头上

一朵陈年的肉体混迹高山杜鹃里迎风开放

我显得贪婪，将眼眸做成无底的布袋

把盛大的光瀑带回城市，净化雾霾

手提酥油罐的少年

听说过永不坍塌的墙吗

那是少年时的依靠

也是内心的信仰

我因此不再渺小

也不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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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酥油罐里没有江湖

也不生长权杖

储藏一壶的光明里

宣告金钱已经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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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还在成长

我愿永生这个模样

脸蛋盛开着高原红

眼睛闪着圣洁的光芒

心如羊卓雍湖面

蔚蓝，没有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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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惊恐的发现

我在一座座神山下脱帽致敬

阿尼玛卿，年保玉则，南迦巴瓦，珠穆朗玛

冈仁波齐，念青唐古拉，巍巍昆仑

在广阔的天宇下如过江之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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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一汪汪的圣湖捧在手心

仙女湖，那木那措，玛旁雍措

色林措，纳木措，淼淼青海湖

这些世界屋脊上浩荡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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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马上，心在经堂

神的奇迹在山川显形

连我的脚印都快步步生莲了

当我走遍青藏高原我终于有了一个惊恐的发现

人离人，很远

人离神，很近

这断断不是

亲而疏，疏而亲的简单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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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晒佛

佛卷着身子，梦倒在氆氇里

以沉潜的姿势接受供奉

长夜很短，白昼偏慢

光阴从寺里穿走了一年

又到雪顿节，佛要到山坡上

舒筋活骨，让流着鲜奶的阳光

催开格桑花的又一季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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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号低沉、浑厚的礼曲

吹动大佛的慈眉善目和金缕玉衣

多彩的哈达扎在信仰里，好大一堆

柏烟的呐喊与絮语格外真切

目光的质地，让山岩发热

摩顶之后，石头也轻松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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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的能指，使得一座山沸腾不已

人心决定着佛的站位与高度

虔诚的金箔在幡盖的暗示下发光

脚指头从鞋尖冒出，窥探归程

雪域信仰书

我问自己，是在雪域梦

深睡的羽翼上，还是腹腔的

饕餮里。我想知道

天路的尽头，是否是慈航的启程。我不明白

夜与昼的真相、我

与我的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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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螺的波涛

在雪山的额头超度

信徒的脚印，盖在

因信仰而庄严，而

生动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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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是神山，水是

圣水，人是

生生不息的

活菩萨。生

是死的现在词

死，是生的未来式

这里，没有对死亡的

畏惧，只有生的挣扎

超然物外，求解脱的

信物，处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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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路向西

五体投地者，虔诚的心

使山河起伏，海晏湖清

世间沐浴宁静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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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仁波齐的笑脸

从未见过如此迷人的笑脸

云的长发是如此的深谋远虑

波谲云诡的面额

又是如此的光明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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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眺望着您的雪盔

慈善、慈爱、慈祥的脸庞

几道巨型的横纹联结东西

让万方的信徒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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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处仰望您的慈容

端坐高处纹丝不动

脚下五十多公里的转山道

磨练了无数的世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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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辉染色您的金发

七彩的峨冠如此楚楚动人

八瓣莲花与落霞一起开放

让这个世界相信：有容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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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佛陀

是来自冥冥中的第一缕晨光

镀亮您的。这尘世与仙界

欢喜的媒介，让一个匆匆

而至的观光客，知晓了

雄伟，壮观，肃穆与神圣

您高高在上，高在地球之巅

却是何等的平和，安祥

光的刻刀，塑您黄金的头颅

睿智的脑力激荡，让整个世界

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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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的霞帔，作您额前

灵性的刘海，您

面庞清雅，目光如炬

透露一种狰狞而庄严的力量

那是凛然不可冒犯的山大王

君临天下时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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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凝视苍穹，与众神沟通

祈求福祉，祷告安康

让狼烟止熄，纷争退场

干戈与玉帛握手言欢

日与月，相敬如宾

天和地，把盏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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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尘世穴地上

良知未灭的九色鹿

因为仰望而顿悟

高处不胜寒，此刻浑身一阵伟大的

颤栗

那木那措观前世来生

我只看到天光云影

徘徊不定，若隐若现

像一场误会又像故作神秘

我只看到微澜铺陈

像不再青春的额头皱褶

被时光打磨，倾向于宁静

我只看到雪山投入湖中

一张凛白的脸，不知是否

暗藏某种玄机，或泄漏某种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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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前世吗？有来生吗

这个仅仅一平方公里的圣湖

真能容纳所有人前世今生

与今生来世的际会吗

怎么在这海拔5200米的山脊上

不，是在今生今世

怎么就没有察觉前世来生

一点点蛛丝马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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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恍然大悟

因为我没有斋戒沐浴

没有焚香，没有盛妆

属心诚则灵的例外

或许，万里迢迢而来

并不代表就是心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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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那些年那些事

匆忙转换一个一个镜头

一只无踪无影的手

将人生一切操纵于无形

操控今生今世各种各样的情节

貌似随机生成和即兴演出

出彩的部分，自以为是的高潮

其实都是事先预设的故事

就像此时此刻，在那木那措

除了看到藏族兄弟姐妹

眼里涌出的江湖星月

我对自己的前世来生

一无所获

（原载《创作与评论》2017年12月号上半月刊）

责编：吴名慧

来源：《创作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