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家园丨农耕史

作者丨陈惠芳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开  镰

我是小小的雷神

在农夫中间举起一道闪电

快速地切割

庄稼的脚腱

庄稼全部匍伏在田野之上

成为秋天的祭品

·

我简直是一名快乐无比的杀手

农夫们悄悄地认同我

长长的提甲在我修剪之前

互相倾轧

使整个手臂惴惴不安

·

我想象春天的接生

那时，所有的镰刀

都清闲在插在墙壁之上

对土地宣布大赦

1989.10.20

稻的自白

自从我迷上乡土

便辞退许多发形

庄稼一律不涂口红

并且，乐于在风雨之中

不修边幅

·

我是乡间一株普通的稻子

年青的时候

就同兄弟们分家

占住小小的一席泥土

然后，一节一节

把简朴的家当

徐

徐

撑

开

·

农夫们都喜欢金色的头冠

寻阳我的祖先

一代表团代最昂贵的单传

1989.10.26

菜  谱

爬遍山珍海味

泳遍泊汤水水

我依然钟爱那一坛

晒过腌过的乡土

乡土原本是这样的清脆

乡土原本是这样的辛辣

·

把光滑的竹筷伸进去

满满的一坛

搅不动

夹出来

是一截巴酽的民谣

置于碗中

竟变成一堵壮实的汉子

·

我久久作一员浪人

饥肠辘辘

偶尔启封，最终发现

这原来是满满的

一坛乡愁

1989.10.26

小脚婆子

包粽子一般

把所有的路包成

尖尖的一角

你只能依门而立

深夜，以煤油灯

俯看一脚辛酸

·

你说砍些的大脚女人命苦

你说车水的大脚女人倒霉

你说踩田的大脚女人背时

你说守寡的大脚女人造孽

·

唯你纺出满堂子孙

唯你坐守一屋清闲

唯你不能以脚度土地的体温

唯你不能以脚量量生死的厚薄

唯你是一截生锈的弹簧

唯你无声无息地放不开

整整一生

1989.10.20

地  域

没有人类

你只是巨大的虚词

后来，智慧的躯体

拽动无数的动词、名词

飞翔和潜入你的空间

庄稼和欲望渐渐茂盛起来

·

远方的游子

随意把你划成一个一个

叫做家园的段落

你还可能抽象成

一条河流一片丘陵

一段难忘的往事

一群喝鸡血喝米酒的人

甚至会变成

一个很有感情的状语

在我名词动化的时候

千遍万遍将我修饰

1989.10.27

雕 石 者

任铮铮钢凿

拍遍千万形态的板结脸孔

参照一粒微弱的火星

你想志人间的灿烂风景

而你永远是寂寞的浪者

世上的手指如蚁

爬满所有的石雕

·

住一屋叮当之声

依一钢凿而眠

你的脸孔寄存在无边黑夜里

晨光纹一层

落日纹一层

又尽数被一路风尘拂去

总也留不下一层质感的忧伤

1989.10.27

农夫的手相

洗尽一掌泥土一掌风雨

叫我如何辨得出你的纹路

血肉成铁

厚茧成钢

稚子清晰的预兆

在掌中蜕变为黝黑的气度

·

让锄头的长柄说短

让石磨的短柄说长

庄稼人是一句灵验的谚语

在命运的阴晴之间

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长草的屋顶

钢筋和硬瓦压成的脸

互相倾轧的脸

仰向天空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那一茎一茎  一簇一簇

的细语柔声来

·

风里摇摇摆摆地说

雨里抖抖索索地说

老远我就嗅到

一口纯正的乡音

稻子们舍去一头金发

全爬到茅屋顶上来

俯望田野上质朴的兄弟

以故乡的梁柱超升

一年两度为僧

·

农夫们悄然翻过

那些疏松而善良的旧脸

再心事重重地

把手指插进新的农事

1989.10.27

读台湾诗人季野《琵琶记》

你那双手尚可以

互相追逐成

一对白色的蜻蜓

尚可以把怀中的琵琶

互相追逐成

呜咽羞秋风的一支残荷

而我却回回搂空

异土垢风从指间掠过

只剩下几道切肤之痛

·

低首，轮回胸前

那一枚钢扣

竟是一个穿不进故土望眼

的冰凉的伤疤

纵然袒露南腔北调的心跳

我何以风度

我何以镇定

我何以御寒

我何以将左手和右手

化敌为友

1989.11.8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