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家园

第一辑 六岁的乡音

作者丨陈惠芳

深山琴声

江南的小溪

即使是一根琴弦

也不要你去弹

它自己会弹

而且弹得清澈

·

你最好带一把提琴

独自去深山里弄

深山为你准备了许多凹凸

使你的琴声丰富地回响

也许砍柴少女会突然走近你

你不要停止

平静地坐着

即使脚板长满了青苔

·

她不会把你当柴搂进背篓

她最爱搂你的琴声

只有你的琴声

才燃得起来

1985.6.4

渔号子

渔船倔强地行走

河水总用成堆的皱纹阻止它

想把它老在河里

这时候

极需要渔号子

渔号子是一把很锋利的爷子

能剖出雄浑的通道

·

渔船靠岸也很难

污浊的水想让它搁浅

渔号子便纷纷地

从渔民们的喉咙里奔出来

涨成潮簇拥着渔船

渔号子是渔民的护身符

能镇住所有的惊险

185.7.22

雕 根 者

你的一生

就在这些枝枝蔓蔓的纠葛里

·

在寂静的山野

或在洪水洗劫的沙滩

你拾取那些失去母体的根

每条根都有一条飞展的手臂

也许每一株树

一生就是为了长出这条手臂

在流落异地的时候

伸向你

·

在雕刻之前

你可以想象

它们的深刻的探索

让自己掘进的身体

成为看不见的路

·

当命运撕裂根的血缘

你的刻刀

便有了神奇的承接力

一条龙从痛楚里飞起

一只鸟从孤鸣中复归

你的一生

就在这些枝枝蔓蔓的纠葛里

1985.10.1

唢呐手

鼓鼓的腮帮

又隆起了一个大喜的日子

·

通向村口的石板路

不知被你磨了多少次

你孩提时摘过的花

它的后裔在路边

芳香在送新娘

这把铜唢呐

被你摸亮了

可以照见你的年龄

·

祖父吹过各种调子

父亲吹过各种调子

你的调子可以时高时低

高可以触云

低可以生根

·

你没有被人吹过

你快快活活冷冷清清一个人

总有一天

一支曲子吹给你听

那是你走向深厚的土层

你不会带走这把铜唢呐

要交给另一个人

从古至今

铜唢呐不能埋没声音

1985.11.12

樵  歌

对于樵夫

樵歌最上口

通俗易懂

不随季节潮涨潮落

·

小时候

从老樵夫那里拾来几枚音符

嚼了嚼

好甜又好苦

他进山的那天起

歌就挂在喉咙口

·

密林里

樵歌使劲地穿

峡谷中

樵歌使劲地荡

一生中唱惯了一支歌

一支歌要唱一生

樵夫有一个老婆在山下

回到家里

他就不唱了

樵歌不用煮

它会自沸

樵歌不用加佐料

它里面有的是泪珠汗珠

1985.11.12

绣花嫂

她象一朵花

绣在男人的一生上

而后她慢慢地绣

一个一个的日子了

·

心细如针

手巧如线

用缠缠绵绵代替芳香

不香不败的日子

更是花呢

·

她脸上的那朵红晕

也是绣出来的么

年轻时,一日要绣上好几朵

惹得她男人的心

一日要蹦好几次

·

后来开始绣皱纹了

绣上了就不再消失

绣上了就很韧

就象她朴素的爱

任凭岁月完成

1985.11.15

赤膊舞

这是一种辉煌的舞

在祭山神的日子里

山民们脱去衣衫

他们的胸脯

被山风擦得铜亮

·

跳就跳这种舞

亮就亮这种色

油头小白脸

山神不喜欢

·

酒是米酒

酽酽的，山里一种乡情

第一碗酒倒在地上

第二碗酒倒在肚里

山神与山民，一律平等

·

一年只舞一次

舞一次尽心尽意

肌肉发达的山也舞了起来

山神就在山里

醉了时露一张黑脸

1985.11.15

六岁的乡音

离家六年

听两三声异乡狗吠

神情淡然

陌生的脸

如树叶在眼前刮落

·

那河哼着故乡的名字

老艄公哼着河的名字

他曾把我丢进河里

桨用手静静地指着陆

桨声一路哼着老艄公的名字

灌入我的声音

·

在异乡

当心与心之间

失去河流的时候

总有一串名字

在我的喉咙口涌动

习惯在南腔北调之中

长成六岁的乡音

1985.10.6

责编：吴名慧

来源：诗集《重返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