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家园

第一辑 六岁的乡音

作者丨陈惠芳

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

都有一种浓浓的泥土珠

盯着你

白衬衫也会泛起泥点点

·

他们一辈子在泥里

皮肤脱在泥里

泥巴涂成肤色

他们的眼睛里

有稻的芳香麦的锋芒棉的情意

·

男人的眼睛

是一片很宽很宽的原野

痴情的女人一辈子

也走不到边际

1984.10.3

乡村男歌手

站在高处

乡人的目光象围墙

筑在你的身旁

是攀在围墙上的牵牛共

而那些长长的藤蔓

极富弹性地伸缩在少女们的心里

·

哟，浑厚的男中音

长自这浑厚的土地

男中音里种一株相思树

也能垂下少女长发般纷披的树枝

结甜甜的果

而甜甜的果汁

湿润地滴在牵牛花之上

1984.10.7

渡口

渡口是很深很深的邮筒

邮出了大批大批的白帆

于是，洁白的回响

漂满了所有渴望的眼睛

水手们告别妻子

去撩弄一层一层的波浪

他们之间总有不断的邮路

·

海水是柔软的

妻子是柔软的

水手告别柔软

又与柔软相逢

站起来

水手们是海的套马杆

去套波浪之慓悍的马

·

这邮路也是柔软的

水手们的眼睛里

贴着妻子最漂亮的邮花

1984.11.14

雪  人

孩子是母亲的孩子

雪人是孩子的孩子

·

母亲在屋里大声喊叫

不让孩子到雪地上玩

孩子才不管这些哩

冬天很冷

孩子便围着童心取暖

·

母亲微微地叹息一声

呆在屋里

而孩子仍塑着雪人

母亲有自己的孩子

孩子也要有自己的孩子

·

孩子慢慢地

在岁月飘花的时节

学会做一个父亲

1984.11.18

对熟了的歌

男人和女人

对熟了一支歌

便在一起生活

他们还把对孩子的歌

喂给孩子

·

对熟了的歌

在男人的嘴里变成了伐木歌

在女人的嘴里变在了摇篮曲

伐木歌在深山里传来

摇篮曲在屋子里回旋

·

孩子长大了

便把伐木歌和摇篮曲

还原成一支歌

再与另一个长大了的孩子

慢慢地对熟

1984.11.27

深山人家

山外人到了深山

不喝酒不吃饭是不行的

喝就喝得脸红脖子粗

吃就吃得直不起腰

动不了就别动

正好扯谈山里山外

日头落进了灶里

正好晚上又煮一锅饭

热一壶酒

·

喝醉了

就和山里人睡

一床被窝

把你盖得严严实实

象山里的事不外漏

第二天清早你就走

爽爽快快

山路也不缠你的脚

1984.12.7

玩泥巴坨

乡里伢子

是做泥巴祖先的后裔

玩起泥巴来当然是得心应手

捏成一只公鸡

不生蛋只打鸣

捏成一条小狗

只摇尾不吓人

·

甚至

偷偷地捏出爷老倌的模样

神气地站在他面前

千方百计报复一下那挨屁股打的光景

看够了神气够了

便把它们放在一边

·

爷老倌用泥巴做的砖

砌成高高的厚厚的屋子了

而乡里伢子用泥巴做的玩艺

也在童年的一角

垒得很高很高

垒得很厚很厚

·

如今

高得只有想象才爬得上

厚得只有回忆才能穿得透

1984.12.13

挑   夫

在岩石突出的地方

他们的肌肉更为突出

汗水把他们的性格

洗得极为明亮

·

他们会毫不含糊地

破口大骂那些横了一座又一座的山

古铜色的声音

砸得山的背脊青一块紫一块

发烫的血液

浮起他们的力

象海水浮起粗壮的群岛

·

他们的女人

是些温温柔柔的女人

她们把男人们浸了臭汗的衣衫

洗得象男人头顶上干干净净的睛天

女人们给他们打了强心剂

他们的一半力

是女人们三更半夜煮熟的

·

吃饱了

他们便用脚趾抓去山的一层皮

把石梯抓得亮亮的

可以照见女人盼归的脸

1985.2.17

滩    风

滩风是一股男性风

是渔人们在河面准备好了的深呼吸

让久待的女人

醉得摇摇晃晃

·

渔人们吞下了几个大浪头

没有海量也算得上河量

他们的眉头

紧锁住浩浩荡荡的冲击

一旦舒发开来

便是闪开的云

喜悦太阳般升起

·

渔人们的深呼吸

穿过那一片温情的沙滩

吹向女人的眼帘

女人们撒开的思念之网

把渔人们全都网了回来

而渔人的男性风

把网吹得又韧又密

1985.3.1

责编：吴名慧

来源：诗集《重返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