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平的修辞法
作者丨韩少功
(设计师Vasili Lights作品)
舰平近年来的诗越来越有炉火纯青根深叶茂天马行空之像。我不懂诗,不可能有专业的评介,只是对他的语言修辞略有感触。
一是古今交错,雅俗兼济。他既用典故,也说大白话;既取古人的优雅,也挥洒日常生活中的朴拙和粗犷,总是使二者无缝对接,无形转换,造成一种奇妙的混搭,一种别开生面的语言重新立法。“酒气熏天的水调歌头/泪迹未干的宋词两阕……我欲乘风归去/魂断阳关三叠。”这一类书卷气浓郁的句子,充满汉唐风情的画面,一转眼却撞上“(写夜色)田园牧歌成了我语音手机的彩铃……这是谁的来电”,“(写风)毫无准备而秩序大乱的日子……没有立场和方向”,“(写眼盲)我为它的失误埋单……你该有本事/把这条黑道走到底了”。这给读者制造了突兀,紧张,震惊,大跨度跳接,不无迷失感,却一旦贯通后又境界豁然。古人其实就活在今天,俗事其实无不经典。这种无古无今、无雅无俗的处理,显然需要诗人有充分的文化资源和经验蕴藉,更需要一种无差别齐万物的大境界。
二是虚实互生,情理并茂。无论古与今,还是雅与俗,简单并置不一定成诗,甚至可能成为生硬的串味,是词汇的炫耀。能使之血脉贯通与活力迸发的,唯有作者的感悟力和创造力,特别是直接从生活中捕捉诗意的敏感。与很多无病呻吟不同,诗人远离流行的洋八股和冬烘腔,总是在最贴近生命的感受前沿,因物得意,因意立言,不傍今古,自成一体。“(写汉字)有蝙蝠月下翻飞/影似狂草/天成一幅好字”,“(写雁阵)有人字雁阵/题书长空/刺破苍天的一撇一捺”,“(写鹅卵石)它潜伏洪荒/等待孵化/不死的记忆/比地图还清晰”,“(写芦花枕)床榻也变成了舢板/漂浮在苇荡之中”,“(写风)它只是大自然的一次呼吸/偶尔也夹杂几声咳嗽”“(写路灯)回忆常在路灯下逗留/想与儿时的影子玩耍”,“(写老照片)影子留在纸上,保鲜生命的一瞬……它至少让岁月/有了黄金的成色”。如此等等,无不饱含鲜活、准确、别致、洁净的形象,具有打击心弦的力度。最让我感动的,是诗人写自己的眼盲:“我狂奔到太阳的身后/当然不是想钻进它的背影/寻求保护/我要蒙住它的眼睛/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光明之主/低下头来猜一猜/我是谁?”诗人把一份生命的沉重,寄寓于游戏的童趣;把一件疾患的痛苦,引入了生命的哲学追问——这种心智的放达与高远,在时下诗坛似乎并不多见。
诗歌没有理论的精深,没有新闻的强烈,没有小说和电影的娱乐性,如果诗歌不能悄悄滋养我们的心灵,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谢谢舰平给予我精神持久的温暖。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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