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阿韦嘎

作者丨龙宁英

世界上任何一件事物的产生，都不是偶然的，一定有他的来龙去脉，就如我们苗家人唱歌，她的起源也有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十年前，阳春三月，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山上的野樱桃一树一树的红了，我闲着无事，坐在家里的堂屋上看父亲整理那些犁耙农具，父亲说再下一场春雨，要抢着耙田栽秧了，春雨不等人，所有的农具都得提前准备好。住我家屋后的媚朵和她妹妹媚金站在她们家桃子树下喊：“凤山姐姐哎，我们上牛角山摘野樱桃吃去，你去不?”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去，你们等一等我，我和你们一起上牛角山摘樱桃吃!”我知道她们姐妹俩嗓子好，爱唱歌，上牛角山去摘野樱桃其实是为的去赶樱桃歌会。我不会唱苗歌，但喜欢听苗歌，苗歌悠扬的旋律就像六月里的山泉，每听一次都会让我觉得像喝着那清凉山泉一般从嘴巴甜透心灵。

我们一到牛角山，媚朵和媚金就各自寻找自己的对手唱歌去了，我独自坐在一根樱桃树下，一个人倾听，一个人沉醉。

沉醉中，我想起了阿韦嘎，那个爱唱歌的后生。

阿韦嘎是个苦孩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一起生活，以打渔为生。阿韦嘎打渔的时候，口里常常不住地唱歌，一边打渔一边唱。没有人教他，他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唱过，他就那么天天不停地唱着，唱得有律有韵天天没有重复过。那动人的歌儿，好像一只只快乐的小鸟从他喉咙里飞出，在山坡沟谷里高高低低扇动着翅膀飞，就好像他的肚子里有永远也飞不完的美丽小鸟似的。他唱的歌，花儿听到了会开，鱼儿听到了会成群结队的游过来，而人们听到了，都感到无比新鲜和惬意··· ···

阿韦嘎所住的村庄里，有家员外，员外家有个女儿，生得很美，阿韦嘎打得鱼儿卖到员外家的时候，常常碰见这个美丽的姑娘。她对他微笑，她还让他把新打的一条锦鲤放进水缸养起来。姑娘的微笑深深刻进了他的心底，阿韦嘎心里悄悄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姑娘，无奈自己家中贫寒，自觉配不上，所以不敢开口表白爱慕之情，也不敢请媒人去员外家提亲。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晚上到员外家屋后的竹林里给员外女唱歌，让那不知情的女子睡梦中在美妙的歌声里云里雾里的飘浮着，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爱恋之苦，祈求母亲去员外家提亲，母亲对他说：“她是员外家的女儿，你是打渔的穷小子，怎么可以配亲?再说，就是员外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了，我们也养不起啊，我儿你千万莫有这些奢想。”

母亲的话很对。

他沉默了。

但是时间越久他思恋越切，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那种爱恋的痛苦，又央求母亲不管员外家肯还是不肯都去给他说说，若是不肯，他死也甘心。母亲心痛儿子，真的到员外家提亲去了，结果可想而知，员外看他母亲是个穷婆子，理都不理，连大门都不让进。母亲回家来把实况告诉了儿子。阿韦嘎听了母亲的叙说，不禁泪如雨下，他想到了死，他对母亲说道：“阿妈，她既不能做我妻子，我终使她为我流泪。”接着他又说：“阿妈，如果我不在人世，就没有人打渔抚养您了，您肯定会做叫花子的，你可以把我的肝取出来，放在一碗水中，安置在你的背篓里，背着他和你一路去要饭。这样，你就不会挨饿了。”说完后，阿韦嘎自刎而死。

阿韦嘎死后，他母亲很悲伤，抱着儿子的尸体痛哭一场，然后按照儿子的意愿，剖开他的肚子取出肝脏，用一碗清水养着，安置在背篓里。

阿韦嘎的阿妈出去要饭的时候，她的背篓里就会响起阿韦嘎的歌声，那歌声哀婉凄切，词句动人，人们听了，无不怜惜。因此，阿韦嘎的阿妈每次出门要饭，都比其他人得的多些。

后来，员外家的女儿也出嫁了。有一天，阿韦嘎的阿妈要饭走到了员外女的婆家，员外女正坐在大门边绣花，她听见那背篓里的歌唱得好听，而且很熟悉，似乎以前听见过，就向老阿妈询问来历。老阿妈就把儿子的事情从头至尾叙说了一遍。员外女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水来，就探头到阿妈背篓上看，泪水落到碗里，歌声忽然停止。员外女很受震撼，也很感动，就让老阿妈留下，当自己的亲人一样养在家中。从此，老阿妈就不用再风里雨里的天天出门要饭了。

人们再也听不到阿韦嘎的歌声，方圆几百里的苗家人忽然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吃饭无味，睡觉也不香了，日子简直无法继续下去。到底怎么了?少了什么呢?是油?是盐么?是色彩?是金子?还是银子呢?他们想来想去，应该是阿韦嘎的歌声。这附近七七四十九寨的苗家人，听阿韦嘎的歌声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习惯。

生活里除了吃饭穿衣，阿韦嘎的歌声也少不得的。

以什么样的形式，才可以把阿韦嘎的歌声留下来呢?

人们开始回忆阿韦嘎的歌，百里苗山，处处开起歌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把阿韦嘎的歌传唱。在家里面，他们唱《堂经歌》、唱《古歌》、唱《客歌》；在山野里，他们唱《飞歌》、唱《情歌》，百里苗山，从此成为歌的海洋。

当太阳在东山顶上升起来，悠悠的苗歌声会随着袅袅云烟升起，在蓝天白云里飘荡，像阿妈那面迎风招展的旗，把游子的心温温柔柔地抚弄，温温馨馨地熨烫，现在人们明白了，为什么游子走的再远，他的心走不出故乡;

当月亮悬挂树梢，悠悠的苗歌声就会在青山绿水间流动，像一枚燃烧的火子，把百里苗山的每个角落照亮，迷路的人在悬崖边找到坦途，失望的人在黑夜里也能看到希望。

还有雨天和晴天，无时不在轮换着的四季，流浪的歌在每个人心中都筑起一个温暖的家，在山高路险的武陵山，用歌声铺出友情的路，平安的路，把欢乐迎进村寨，把美好扶过院墙。

现在，我坐在这个春光明媚的牛角山上，作为一名倾听者，在樱桃成熟的时节怀念起始唱歌的阿韦嘎和他的歌，感觉自己的心在幸福里流浪，真的好。

所以，在这苗歌荡漾的樱桃林里，摘一枝熟透的野樱桃，边吃樱桃边听歌，樱桃滋润歌喉，歌子滋润人心。

（本文原载《广播歌选》2012年第一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广播歌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