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会的密码——草标

作者丨龙宁英

草标，苗语称为几芭凑(jid beal ucoul)，扯黄茅草挽结而成，别看简单，却是苗族先人自远古传承下来的无字标码，神圣而神秘。如果谁家在水田里放养了鱼秧，只要挽个草标插在那丘田里，就不用担心别人随意撒网或养鸭人家把鸭子赶入这丘水田糟蹋鱼苗了，哪怕就是一堆牛屎或者一块石头，如果有人看上了准备带回去做肥料或砌田坎，一时又无法带走，只要结个草标插在上面，放在那里十天二十天，绝对不会有人去动它。

而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幽会时，只要在所幽会的山林前插个草标，路人碰见了都会自觉绕道而行，让出这座山林给幽会者作为谈情说爱的自由天地，让他们在这里尽情地相拥相抱，情话缠绵，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有人撞见，坏了好心情。同时，草标对于幽会者而言，还拥有另一层的爱情信息呢，幽会时，其中不管哪一方先到，都会打一个草标，草标上的疙瘩结在草尖上，草根指向幽会的山林，放在路口边，暗示自己已先到，示意快来幽会。后者看到了这个草标，必须又留一个草标，草标上的疙瘩结在中部，横放在第一个草标上，疙瘩对着第一个草标的中间。这两个重叠的草标是暗示路人：此山林中有人幽会，请绕别处行。行人见了这样的草标，都会自觉回避。如果对方因其他原因不按时赴约，先到的一方就会伤心离开，离去时不会忘记在草标上面压上一块石头，谴责对方失约，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来过山林，也许二人关系就此断绝，不再往来。

小时候，不谙世事的我就曾亲眼目睹过珍兰姑姑和她的初恋情人用草标幽会和断绝来往的经过。那时，因为我祖母反对珍兰姑姑和她的初恋情人交往，所以，珍兰姑姑约会时，都带着我打掩护，祖母以为姑姑带我出门玩耍，对姑姑就不会起疑心了。

珍兰姑姑幽会的地方叫再未果左(zead weib ghob nzhot)，是根据祖父辈的一个叫再卫的人名命名的山坡。那地方离我们寨子不远，很幽静，山上油茶树和马尾松相间生长，密匝匝的，林子里还有三月莓，有茶菌和松茸。那时，正值三月四月间，是它们生长成熟的季节。珍兰姑姑借口扯菌子带着我来到林地，扯一把黄茅草挽了一个漂亮的结，放在山林路口上。而后领我进到林子里面来，寻了一丛红透了的三月莓采摘莓果给我吃。莓果结得实在太多，我吃不过来，珍兰姑姑摘来几张桐子树叶，做成一个小盒子让我捧着，把吃不过来的莓果放在里边，然后对我说：“山山，我去找枞菌，你在这里摘莓果，不要走开，不然回头我找不到你哦。”

我点头表示同意了，珍兰姑姑才放心地走开。没多久，我听见林子外边传来几声奇怪的布谷鸟叫，而林子里也发出几声布谷鸟的啼叫。两只鸟儿的对叫把我吸引了过去，但我看见的不是两只小布谷鸟，而是两只大鸟——我的珍兰姑姑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着悄悄话，耳鬓厮磨。珍兰姑姑后来又带我去了一次。因为祖母的百般阻挠，天都快黑了我们才出门，到达再卫坡的时候，珍兰姑姑学了几声布谷鸟叫，但没有回应。在上次珍兰姑姑放草标的地方，我们见到一个用黄茅草新挽的草标，但见草标上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珍兰姑姑掀翻石头，拾起草标，捂在心口放声大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跟着哭起来。珍兰姑姑见我这样子，她马上不哭了，抱起我说：“山山，对不起，姑姑吓着你了是不?不哭不哭，姑姑带你回家去。”

此后，珍兰姑姑再也没带我去过再卫坡，也没见那个男人再来找她。但是，那个黄茅草挽成的神秘的草标，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中。

（本文原载2017年2月18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责编：吴名慧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