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大洋(中篇小说)
作者丨邓宏顺
(一)
从深夜至清晨,排长带人一直埋伏在村子东边的山垴上。山垴上是茂密的竹林、杂树和荆棘。于是,排长他们没有现身之前,村里人起床打哈欠、搬柴、担水、烧早火,谁也没有发现,那些黄狗、黑狗和花狗对着竹林里狂叫的时候,村里人还骂它们见鬼了,对着天天看见的老地方叫什么?排长他们直到看着炊烟像秤钩和链条一样在屋顶瓦背上袅袅升腾的时候,才带着一身蛛网和叶片从竹林和杂树丛里跳下坎来。在村口的大路上排成整齐的队伍进村的时候,村里人才发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不同寻常的枪兵。
村里改朝换代就从这个早晨开始,一点儿也不轰轰烈烈,甚至是悄悄地开始。
排长和他的人要接过水桶给老乡们挑水,要接过斧头给老乡们劈柴,要接过竹扫把给老乡们扫地,老乡们看见枪就不敢接近他们,不说话就把东西都交给他们;不是亲热,像是缴械投降一般。他们已经被枪吓了多少年!
排长他们在村里忙了好一阵子才跟乡亲们说,他们是来剿匪的解放军,能不能给他们找一个地方住下来。乡亲们谁也不敢接受这些背枪的人住进自己家, 不仅是因为他们背着枪,更因为村里有个麻老三!这几天麻老三一直躲进大山里不敢出来,但他不时派人来村里暗探,放话说,有人要来追剿他们,要村里人有什么消息就尽早地通报他们;如果有人出卖他麻老三,那就提着人头见!如果麻老三知道谁家住了这些人,那不就成了死对头?那不就要丢人头?
排长见老乡们一脸难色不敢答应,就笑笑说,老乡们,那就不为难你们了,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吧。
排长带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就在空置着的一栋大窨子屋门前停下来。窨子屋此前非常热闹,院子里住着不少的大爷、二爷、三爷、太太和夫人,天天喝酒猜拳,赌博打牌,男女戏闹,响枪舞刀,哭哭泣泣。现在他们都不知逃到哪去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老房屋和放肆出没的大老鼠。
排长问过路的乡亲,这房子是不是麻老三的?乡亲们不敢跟排长说真话,装着没听见,耳朵一聋,脸一斜就走了过去。
明发朝窨子屋走去是要看看排长带人在麻老三家门口干什么,因为麻老三逃走时暗地交代过明发,要他帮忙照看一下房屋。明发和麻老三不仅同村,还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明发走到麻老三的大门口,排长问他,老乡,我们在这房屋里住下来如何?
明发没有直接回答,也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只是意思复杂地笑了一下。
排长见他笑得不对劲,就说,老乡你怎么这样笑?
明发简直有点不怀好意地说,你们住吧!就怕你们不敢!
排长说,为什么不敢?
明发说,这房屋里有鬼,有冤鬼!
排长早就派人侦察过,知道这是麻老三的老巢,就说,噢,有鬼?有冤鬼?我们正要看看这鬼是什么样子,我们就是捉鬼来的!
排长轻轻地将大门全部推开,门的枢纽肯定被特别处理过,一点儿响声都没有。明发就感到一阵阴森从老远处的神龛那边扑面而来。排长一闪身子就带人机警地走了进去。
明发本想好好地给麻老三守房子,麻老三刚逃走那几天,他就住在这三进三院的宽大窨子屋里。但是,每天一到深夜就有一个怪物咚咚咚地响着脚步从板梯上下楼来,那声音响得不急不慢,能穿透厚厚的黑夜,在看不见的空间里放大和辐射,最后响到窗子边又无人出现。他不得不喊话,但无人答应,却有慌乱的脚步从楼梯上响起。明发的全身肉皮一下绷紧,实在有些害怕,就开始通夜点着桐油灯入睡。那怪物在他要睡非睡时又从板梯上响着脚步下到窗子边,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长长的毛嘴巴趴在窗户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吹气,那气像云丝一样被吹到桐油灯光附近,桐油灯光先是发绿,然后长长的绿光成舌状摆动着慢慢地熄灭。明发看清这些之后就联想起麻老三在这房屋整死过的那些人,他在村里到处说,这屋子里有冤鬼吹灯,就再也不敢在这屋子里过夜。现在排长带人要在这房子里住下,他就要看看他们剿匪的人怕不怕,他相信他们住不了几天。
那个夜里明发几乎没有睡过,一直等待着排长他们被夜鬼吓出点什么。让明发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半夜,排长他们那里都还平安无事。
但是,刚过半夜,响了一枪,是排长那儿传来的。开始明发还以为是麻老三他们溜回来和排长他们接上火打了起来。但仅仅响过一枪就寂静下来,整个村里一丝响动都没有,像是被放进了深深的陶罐封了起来。明发就猜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亮的时候,乡亲们都起来问昨夜里为什么有枪声,排长也正带人在村子里跟乡亲们说,是我们打了一只大老鼠!它深夜里能像人一样下楼梯,还能做鬼吹灯,大家都可以去看看那只大老鼠。
明发第一个赶到窨子屋门口,那只大得像猪仔一样的大老鼠倒吊在一棵桂花树枝上,胡须又多又粗又长,有的还弯成了秤钩草刀;尾巴上凝结着一个鸡蛋大的黑垢球。明发用一根木棍子将大老鼠扒弄一下,又敲它几下,有很多话想说,但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排长跟明发说,你深夜里听到有人下楼梯的声音就是这只大老鼠尾巴上凝结的这个大垢球发出的。明发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唤魂,然后提着那只大老鼠从楼梯上拖下来。果然那个大垢球在木板上敲出了明发很耳熟的咚咚的脚步声。明发和村里围着看热闹的人,全都松开了绷紧的神经。
排长带人进山剿匪之后,明发又到麻老三的窨子屋里住了几夜,果然太平无事,天天夜里一点响动都没有。从此,明发开始相信排长和他带的人真的不怕鬼,有关鬼的故事恐怕都是人没有弄清楚的事情。明发也就想象着那只大老鼠一定是和往日一样,趴在窗户上做鬼吹灯时被排长一枪打死的。排长的枪法真是了不得!就只响过一枪啊!排长有这么好的枪法,明发也就担心麻老三和排长他们相遇;如果麻老三一现身,排长那长眼睛的枪子儿肯定就会穿过麻老三的大脑袋!于是,明发想悄悄告诉麻老三,排长有手动人头落的枪法,他万万不能遇上,只能躲着不现身。
趁夜深,明发和麻老三在大山上的包谷地里见过几次面,该跟麻老三说的话,他都说过了,现在就看麻老三自己的警惕,就看他能否想尽一切办法逃过这一劫。
明发再次听到枪声的时候,枪声突然在天空中扩散,很快就从树叶里落下来,熟透的板栗相继从炸开的刺壳里跟着枪声抖落下来弹到他身边。这时他在铜盆界山顶上收包谷,拗满一担包谷担到山腰坐在那棵大板栗树根上歇气,正当他享受着山风的清凉时,那一串不太均匀的枪声和跟着枪声落下的板栗就让他惊慌。那年他刚二十出头。他伸手从叶丛里拾到一颗板栗,想塞进嘴里吃掉它,又突然吐出来捏在手里。那颗捏在手里的油亮板栗已经不是板栗,而是麻老三,他时时刻刻为麻老三担心。麻老三这些日子一直在大山里逃生,每一次枪声都让明发提心吊胆。麻老三现在躲在哪里呢?这枪声是否与麻老三有关?
这些日子山里的枪声不断,时常从深山老林的上空闷闷地传来,或者从高高的石崖绝壁上飞下来,但不管枪声从什么地方发出,只要有枪响,明发就要担心麻老三是不是倒在了解放军的枪声里。
解放军一个排在这里搜山剿匪已有多天,要消灭的就是麻老三这股藏进大山的残匪。这股顽匪的人数已经不多,被打得只剩下十几人,但正因为人少,他们日藏夜行、神出鬼没极为难追。明发也不知道麻老三平时到底藏在哪方天地。刚才这一串枪声如果与麻老三有关,那么,麻老三就还离这儿不远。
麻老三其实一直就藏在这蜂巢一样密挤的大山里和解放军周旋,所以,解放军刚开进雪峰山区的那些日子,麻老三有好几次还深夜来到这大山上和明发一起过夜。
自从包谷开始壮籽黑须,明发就一直在这大山上狩野猪。狩野猪其实就是守包谷。每年包谷一黑须,贪口味的野猪趁天黑就成群地来地里偷吃甜甜的嫩包谷。它们自己不种包谷,不知道种包谷人的辛苦,吃起来就很奢侈,用毛嘴巴把包谷树压倒,然后将包谷穗一阵乱吃,所有的包谷穗儿都不会被它们吃干净,有的包谷穗只被吃掉一少半,但是竿一倒,包谷就废了;有的包谷穗还被它们的涎水养出一种绿霉,收成自然就受损!山里野猪很狡猾,打不尽也赶不绝,防止野猪吃包谷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包谷地里搭一个鱼脊茅棚,一到夜里,人就在棚子里每隔一段时间敲响竹节梆,把野猪吓跑。这种活儿让人很辛苦,睡不成个安稳觉,而且凡要狩野猪的大山上都离村子很远,也有其他的野兽出没,比如老虎和豹子就会威胁人的生命安全,所以,自卫的火铳就放在床头。过夜的棚子里是没人敢来登门的,但村里风声最紧的时候,一直在大山上逃生的麻老三赶到明发的那个棚子里过了几个夜晚。麻老三比明发大十岁,小时候,他们在山里捉岩蛙时,明发摔伤了,是麻老三背他回家。后来麻老三为了给父亲报仇,拖枪当了土匪,明发家的牛被外地土匪牵走时,是麻老三带着人追回的;麻老三还把抢来的一个女人送给明发,只是明发不肯接受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风声的确是越来越紧,那个头戴红五星的排长已经开过了几次村民动员会,要大家特别警惕麻老三的行踪,一旦发现踪迹,必须马上向他们报告,立了功会有奖励。但麻老三在明发狩野猪的棚子里睡过了几个夜晚,明发没有报告。没有报告不是他不想报告,他心里也很矛盾:如向解放军报告了,他就成了出卖兄弟的不义之人,就觉得自己丢失了信誉和情义,而且麻老三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因此,他死死地瞒着,谁问他他都说没有发现麻老三任何踪迹。
他也感到解放军排长已经把他当做重要发动对象了,原因当然是别人告诉排长,他和麻老三是义兄义弟。但是,解放军没有任何对他怀疑的言行,他说没有见过麻老三,解放军排长就点头说,相信你一定是没有发现。
刚才的一串枪声与往常的确有些不同,非常急骤,非常密集,那么,是不是解放军在这大山里搜到了麻老三?是不是麻老三已经倒在了解放军枪下?或者麻老三又已经从解放军的枪口下逃生出去?或者遇上了别的土匪……没有任何地方能问到这方面的消息,也没有任何人来为他提供这方面的证据,要知道这方面的消息,只有回到村里去打听。他镇静了一下心绪,担着那一担包谷朝山下的村子走去。
他刚把包谷倒在仓屋的晒楼上,坐在屋东头石墙上歇脚,解放军排长就带人进村说,他们在大山里遇上了那小股顽匪,开枪后,顽匪们逃走了,他们追了很久没有追上,不过,匪首麻老三已经死了。
死了?麻老三死了?明发心里一紧,脸却对着排长他们生硬地笑了一下。他真的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死的?……他默默地听着想着,心里挂着一连串疑问,但不敢开口询问,样子装得很平静。他知道,这些都不能问,一问就会问出麻烦来。
可是解放军排长说,麻老三死了,真的死了,不过不是我们打死的,而是他自己在树上吊死的,应该是他自己感到末日已经到了吧。
麻老三怎么会在树上吊死呢?他这种人也有想不通的事?他想绝路了?他害怕了……麻老三可不是一个想不开事情的人,不是一个害怕出事的人啊……那天夜里,在明发那里过夜的时候,麻老三也没有任何悲观的迹象,他口口声声都是说的如何对付解放军搜山,如何逃过解放军的枪眼。于是,明发很想去看看,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麻老三真的死了,他还得把尸骨收回来安葬。
果然,解放军排长就请村民派人去验证。排长首先让村民自动报名,但村里没人敢主动报名,而是想赶快离开。排长说,大家不要怕,只要我们解放军来到了咱们这雪峰山区,就一定要彻底消灭土匪,给你们一个太平幸福的生活!
排长虽然说得很坚决,但村民仍然不敢去验证,嘴上不说,暗里非常害怕麻老三。麻老三在自己村里其实是不抢不杀的,但他曾经表演过的害人场面,那实在是让村民不寒而栗!麻老三的父亲也是土匪头儿,那一年,他父亲带人和另一股土匪争地盘打仗,打败被杀。十五年后,麻老三长大成人,他带人去把他父亲的仇人抓来,绑在一棵老松树上,脚下用火烧,身上用刀割,还强迫村民去看热闹助兴。村民害怕得不敢睁眼。这虽然是祸及别人,但村民想,如果自己得罪了麻老三还不就是这下场?因此村民谁都不敢得罪麻老三,只要是有关麻老三的事,宁愿躲得远远的。现在排长叫村民去验证,就没有哪位村民愿意去;尽管排长三番五次地动员,村民还是一个一个地往后退。排长像是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他在村中间那块长满红辣蓼的小坪里踱着步,头上的红星在日光里以不同角度不停地闪亮,他踱了好些来回之后,就站住了跟村民说,我知道大家是害怕麻老三,一个人是不敢去看麻老三的。这样吧,你们派一个村民小组,五个人一起去怎么样?
这个提议马上让村民壮了胆子。这事儿能不落到某一个人头上,村民又胆大起来,又朝排长围了拢来。
你们谁愿意去?排长说。
还是没有人敢第一个报名。排长看了看大家,笑笑说,你们还怕那个麻老三吗?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难道还能复活吗!
明发的腿开始有点儿颤抖,他不是害怕排长点到他的名字,而是担心排长没有点到他的名字。在这些村民中,恐怕只有他一人非常想去看看吊死在树上的麻老三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要不要他去背尸回来。他犹豫再三,终于从村民里站出来说,排长,我愿意去。
好啊!排长立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家看看,明发老乡就很勇敢嘛!你们应当好好向他学习!还有谁愿意去?
虽然有了明发报名,村民感到轻松了许多,但也还是没人敢继续报名前去验证吊死在树上的麻老三。有人就在排长耳边悄悄地说,那个麻老三和明发是亲如兄弟的关系。
排长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不管这些。他看了看明发说,明发老乡,要不,你自己点名邀四个人去如何?
明发说好,就点了四个同辈人的名字。
五个年轻人跟着排长出村,过了溪就上山,翻过好几座高山,他们来到穿岩山上的原始森林里。树叶密得让日光筛不下来,幽深的树下光线暗得让人眼睛几乎失去辨物能力,高高的松树上却有成团的乌鸦在飞旋,在鸣叫,在向这个世界报告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明发最早看到了在树下那一排闪亮的红星。那是几位解放军站在那里。他果然看到了吊死在树上的麻老三。明发站住了,他让视力使足劲穿过厚厚的深绿色空间落在麻老三的衣裤上。那是麻老三吗?他从帽子看到衣服,从衣服看到裤子,从裤子看到鞋袜,麻老三那天到他茅棚子过夜时穿的的确是这套衣服,这套衣服他也经常穿,那是麻老三!
村民不敢再近了。排长说,再走近一点看看,要看清楚,一定要看清楚,放过一个土匪头子,就会让很多老乡遭殃,就是对不起老乡!
村民站住说,我们看清了,那是麻老三。
排长说,真是麻老三吗?
村民说,是的,他就是麻老三。
排长说,我们再走近一些,把这个人从树上放下来,你们近距离辨认辨认,包括他身体上有什么特征,你们也要解开衣裤看清。
村民说,不用了。我们看得清。
明发一直在认真地看着,他没有发言。排长看出他的心思了,说,明发老乡,你在看什么呢?怎么没有发言?
明发说,我在看他的脸。
排长说,隔这么远,你能看清他的脸?
明发说,看不清。
排长笑了一下说,明发老乡,你不仅大胆细心,你还是个老实人,说的是老实话。
村民说,他们是亲如兄弟的关系。
排长像是没有听见,跟明发说,我们走近去把他放下来,你认真看看。
明发说,行。
排长和明发走近去,把树上吊着的麻老三放下来,在厚厚的腐叶上躺直,明发看了,大吃一惊,半天无言。
排长看着明发的反应,说,他不是麻老三吗?
明发满脑子思绪旋转起来,飞飘起来,翻滚起来,突然中断,又突然延续……这个吊死在树上的人,远看的确就是麻老三,但近看又的确不是。从穿着、高度、甚至他后颈窝的那颗黑痣来看,他就是麻老三;只有在明发搂开死者的肚皮时才发现那不是麻老三,而是另外一个和麻老三相貌特别相近的陌生人,麻老三的肚脐边上有三颗黑痣围成一个三角形,而现在这个从树上放下来的人没有那三颗黑痣。麻老三不可能在两三天内挖掉那三颗黑痣,而且挖得连痕迹都没有。那么,麻老三是何时在哪儿抓来这么一个和他外表特别相似的人来为他替死呢?
现在明发该怎样回答解放军排长的问话呢?他应当说,这个人不是麻老三!但如果他这样说真话,解放军就会继续追击麻老三,他对不起自己的兄弟;那么,他应该说这是麻老三吗?如果这样说,解放军会不再追击麻老三,麻老三会有生存下去的可能,但这能隐瞒多久呢?如果真相暴露,他又怎样面对进山剿匪的解放军?怎样面对新政府?再说将来肯定会追究责任。
排长再次问道,明发老乡,这是麻老三吗?
明发不好再拖延下去,他心一硬说,是,这就是麻老三。
排长说,那行,把他弄下山去。
于是,明发把麻老三安葬了。
明发想到过这句假话会造成后果,但他根本没有想到即将发生在他面前的事态会有那么严重!
(本文原载《湖南文学》2016年8月号)
责编:吴名慧
来源:《湖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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