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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丨李亚辉:撷一段丹霞筑新梦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11-14 15:39:46

撷一段丹霞筑新梦

作者丨李亚辉

(李亚辉作品《丹霞崀山》 145×200cm)

丹霞,于我,就是一个梦。一个能赋予我有很强挑战性却又充满着诗意的新梦。它在我的山水画里注入了新的血液,让我可以下大力气去刷新自我。去挖掘、去思考、去尝试一个有关“丹霞山水画”的新选题。

许多年以前,在我的家乡浏阳有个叫象形村的地方,曾多次吸引我去那儿写生。在那里,我看到了有别于以前看到的丘陵山水的不同地貌:山体上少了许多的植被,却比平常的丘陵山水多了些裸露的岩石,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还发着橙红、暗红或紫褐的色泽。石头上的纹理,一条条地、有规则地排列着,似乎是人工一层层地、有意地夯筑堆积起来似的。山头上有奇怪的峰林或陡峭的岩壁,细细琢磨还会发现有许多有趣的“象形”:有的形如麒麟、狮子、老虎、大象、乌龟、天鹅等动物的;也有形如将军、美女等人物的……尽管,这里的山民们把它们都演绎出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在传说。不过,当时我也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毕竟,在我研究的大量的湘东丘陵山水对象中,它只是特例。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近现代地质界才命名并研究的特殊地貌类型,叫丹霞地貌。

或许就因当初象形村那“特别的风景”而撩拨了我一根敏感的神经吧。随着我的创作视野由湘东而扩展到更广泛的潇湘大地时,对这种地貌就有了更广泛的接触与更系统、深刻的了解。近年,让我对丹霞地貌山水由不经意的关注而渐次进入痴迷了!

刚开始,我画画实则源于喜好。小时候在山里长大,爱爬到树上看近景远山,爱躺在河床上听流水潺潺……爱寻思着怎样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东西变成我纸上的画。于是,一路走来,画,裹着我的喜怒哀乐,慢慢释放着我青春年少时如梦般的思绪情怀……所以,在我的画里,尽是些家乡旮旮旯旯里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是人们非常熟悉并能让人感觉得到非常亲切的景物。

我从学习中国画的创作开始,就一直坚守的就是我熟悉的那一方丘陵山水,并努力地营造着那一片属于自己的幽静家园。我很小就生活在了湘东浏阳的大围山下,这里山川绮丽,植物丰茂葱茏,常年烟霞掩映,灵秀而清新;一条九曲十八湾的浏阳河和她无数的支流们,萦绕山间,缥缈如练,奔流不息。那些被密密麻麻的植被包裹着的山峦,常常魂牵梦绕般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如痴如醉地追逐着。它们看似纷繁复杂,却是非常的平淡而清纯;它们看似隽秀温和,却又古老而炽热。正像这里常常升腾的焰火那样,时时都能将迸发的生命力融入到流光异彩之中,虽然往往只有瞬间的灿烂,却能将美好的记忆永远镌刻在人们的心坎里。

丹霞山水能在我面前闪现,并能驻足于我的画里。或许,就是上苍在冥冥之中在我的艺术旅程里安排的一次新修的机缘吧?

《幼学琼林》中有“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沉者为地……”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在当初形成之时就是这般的神奇壮阔!大自然往往就是通过这种造物方式,给世界创造了无奇不有的各种景观,并为我们以及在这个地球上的所有生灵们创造了生存所需的丰富的物质基础,同时也为我们人类进行艺术创作提供了无尽的素材与无限的启示,这是上苍赐予我们的丰富资源,自当好好珍惜、运用和拓展。

丹霞山水,不只是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更催熟了我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天性。因而才有了我对此穷追不舍的探索:大量搜集、阅读有关丹霞地貌的地理学论文、专著和大面积地实地应证考察、采风写生与创作,这几乎就成了我这几年生活里的全部内容。

我从阅读中知道了大批研究丹霞地貌的优秀专家并仔细地分享着他们的研究成果。我正是在这些地学专家们的论著、论文的引领下,才能透过所看到的丹霞山水表象而去深究这种地貌背后的许多本质特征、形成由来与相关构造规律。

丹霞地貌这一地貌术语是由我国地质学家冯景兰(1928年)和陈国达(1939年)教授最早命名,后被我国地学工作者们普遍接受和广泛应用,并成为世界公认的正式学术名称。世界上的丹霞地貌约有1200处,主要分布在中国、美国西部、中欧和澳大利亚等地,我国已经发现的丹霞地貌约有780多处。丹霞地貌以其鲜明的红色和奇特的造型而成为了一种宝贵的景观资源,因其具有很高的旅游观赏和美学价值,如今已备受人们的关注。

湖南是我国重要的丹霞地貌分布地区,据测量境内的红层分布面积达24900平方公里,占全省面积的11.7%。这就为我的丹霞山水画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实体对象,可以让我能很方便地去观察与研究。由于地质地理环境的区域差异,丹霞地貌有很强的区域异质性色彩,各地丹霞地貌由于地理位置、气候环境等因素造成的发育程度的不同而有很大的差异。为便于写生、创作与研究,目前我选择的只是武陵片区湖南区域内发育完整的一段峰林(丘陵)丹霞地貌,并以此为基础母题素材来创作我的丹霞山水画。

武陵地区湖南区域内的丹霞地貌面积大约10000多平方公里,大都在海拔500米以内,属于丹霞丘陵地貌,由西南向西北方向延伸。学术界通常把它们分为两个片区——湘西南新宁、通道片区:包括崀山、万佛山两个小型盆地,是湖南丹霞地貌发育最完整的两个地方;湘西北桃源、沅陵、凤凰、芷江、洪江、溆浦片区:包括常桃盆地西南端、沅麻盆地、溆浦盆地和安江盆地,主要有桃源兴隆街的水心寨、沅陵五强溪的明月山(柳林汊)、沅陵凤凰山、凤凰沱江边、芷江罗旧的花山仙姿、溆浦思蒙的山门滩、溆浦新田的鸭公山、洪江沙湾等。这里,丹霞地貌发育良好,特征明显,地貌形态也变化多样,并且相对集中,非常适合我目前的研究要求。

地质学家认为,构造这片丹霞岩层的红层物质属于中生代燕山晚期白垩纪山涧盆地中沉积的红色砂砾岩,发育地层主要为白垩系红色砾岩、砂砾岩、含砾砂岩、粉砂岩、砂质页岩和泥质页岩等交互组成,而岩石颗粒之间的填充物或胶结物主要是氧化铁,所以多呈红色。在燕山运动时,我国秦岭——大别山以南的东南地区形成的许多断陷盆地,水,就向着低处、携带者泥沙,浩浩汤汤地向这些盆地作向心集合。盆地因此而接纳和堆积了上千米至数千米的碎屑物,而正是这些泥沙、砾石固结成的红色水平的砂岩层在多次地质活动,特别是喜山期新构造运动对盆地的进一步改造,经挤压、隆升、断陷、热沉降等地质作用,在造景岩层中形成多组方向的节理。但这些地质活动并未将这些红层的基本格局作很大的改变。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丹霞地貌山体上,大多都是水平节理,而只有少数地方可以看到倾斜或弯曲的节理。大自然就是一个神奇的雕刻师!后经亿万年的水流下切与侵蚀、生物风化、重力作用崩塌等方式而鬼斧神工般地把这些红层或塑造成了顶部平齐、四壁陡峭的方山;或被切割成各种各样的奇峰;或形成起伏如龙的单斜山脊或单斜群峰;或形成临溪峰林峭壁、陡崖坡;或形成高大的石墙、额状洞、石窗、天生桥以及形成一线天、巷谷等变化丰富的丹霞地貌特色风景。亿万年里,从不停歇地展示、演绎,并通过镌刻在岩壁上的横向排列纹理、竖向排列纹理和斜向弯曲排列的纹理来向今天的人们诉说着这一幕幕古老而动人的地貌变化故事。

过去,这些地区多为偏僻之地,相对边远且封闭。居住着汉族和苗族、瑶族、土家族、侗族等多个少数民族,各民族文化特征大多还保留着相对独立且呈纵向发展状态,因此特点鲜明并保存完好。

我非常珍重这一区域内丹霞山水中独有的地貌特征与丰富的文化资源。它们在我视野里的闯入、扎根,让我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去刷新自己的固有绘画经验,并促使我去做深入、细致的新研究、新尝试与新探索。

丹霞地貌的概念尽管是近现代人提出来的,但它是依据古人所描述的“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描述而命名的。在文化意义上,它仍然有着悠远的历史。从现存的许多文献资料上,我们可以看到有不少古人涉足“丹霞”的痕迹。早在南朝时期建安郡吴兴县(今福建蒲城)县令江淹就对“碧水丹山”有诸多描绘,明代徐霞客更是对此描述多多。那么,古代画家们是否对此也有涉足呢?唐朝诗人李白在其《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中就有“满堂空翠如可扫,赤城霞气仓梧烟”的诗句,并在其《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图》中也有“百丈素崖裂,四山丹壁开”的诗句;元代张渥《题金碧仙山图》有“丹崖翠壁五云间,此日蓬莱第一山。笑指碧桃花发处,玉鸾曾载月中还。”的题画诗;元代黄公望在题画诗《郭忠恕仙峰春色图》有“闻道仙家有玉楼,翠崖丹壁绕芳洲。”之句……我们从这些与画有关的零零星星的诗句里所描述的“赤城”、“丹壁”、“丹崖”中,不难看出古代画家对于这些“红层”构建的“丹霞地貌”是关注过的,并对应其所描述的大概地方,也能得到应证。为了研究、借鉴古人的“丹霞山水”,我有目的地对古人的山水作品及相关资料进行了海量的查阅,并试图将这些山水画(特别是各时期比较倾向于写实景的山水画作品)的图像元素与丹霞地貌的典型地貌特征进行过认真的比对,发现有比较接近此类地貌特征的山水画,如元代钱选的《赤壁清游图轴》画中的远山。不过,以我目前的见识,此类作品也只是凤毛麟角。很难找出古人更多的山水画里画的就一定是我们今天所指的丹霞地貌的山水的直接证据。反而觉得,这是古人很少涉及的而值得去深究的一个全新的山水画世界。这样,也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并增进了我要为之去努力探索新题材、新方法的决心。经过几年的观察、写生、创作感悟,我现已初步掌握了比较适合自己去表现丹霞山水画的一套基本方法,并在文化意义的参悟上也有了比较深刻的体会与进展。比如,适合表现丹霞山体节理特征的丹霞皴法;与这种山体匹配的周边环境里常见的杉树、竹子、松树、泡桐等植物以及溪流、瀑布等自然元素的表现方法以及能体现我们现代生活状态而常见的房屋、道路、桥梁、茶园、田地等人文元素的切入方法;等等。

山川树木,地球上一切一切的生灵,都足以能承载起我们各种各样的情感需求,激起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如杉树,就被老百姓赋予了神秘的色彩。许多地方的人都在流传着一个相同或类似的传说,说观音菩萨在一次巡游时,曾经路过一片杉树林,坐下歇息之时,裹携着杉树林里特有淡淡清香的微风阵阵拂过,让菩萨感觉到了特别的爽朗。菩萨一高兴,就指着杉树说:这是万子千孙生生不息的好树呀!尽管这只是动人的传说,但却给杉树笼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并被赋予了特别的使命,而去造福于人类。杉树确实是有着特别强大的生命力,只要是有一点泥土的地方,它们就能生存、繁衍而成片成林,即使是被砍伐过的树兜,也能发出新芽,甚至还能长大成材。

再如竹子,品种繁多,它们大多形似高大乔木状。却谁能想象出它们却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禾草类植物呢?破土而出的竹笋,以直冲蓝天的气势可以高过身边的任何植物,然后再展枝开叶,吸收到最为充足的阳光雨露……它们经过了亿万年的生存考验,通过其发达的根系,适应着不同的土质、气候环境,以各不相同的体态状态在进化。它们就是通过这种看似柔情的节节升高的生存方式,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足够的生存空间,而能遮天蔽日般地独自成林成海。

在这片土地上,除了杉树、竹子之外,松树、泡桐,甚至连冬茅草都要让我敬佩!它们出生都不名贵,却能不负上苍的眷顾,以各自独特的生存方式展现出自己超凡的生存能力,并以各自的方式自觉地回报着养育它们的这片土地。——这些丹霞山水里的生灵们给予我的画魂,它们就转换成了我画中的精、气、神,构建了属于我自己的一幅幅丹霞山水画,帮我去诠释我对这片神奇山水眷恋与感恩的那份缠绵的爱。

不断完善丹霞皴法,更好地创作出更多、更高质量的丹霞山水画,这正是我在编织、构筑与完善的新梦。画旅悠悠,前面的路还很远,需要我为之去做更多的努力……

(原载《创作与评论》2016年第9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