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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之恋丨第十六章 超越(四)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10-14 09:00:07

洞庭之恋(长篇小说)

作者丨屈伏元 杨友今

第十六章 超越

凌晨,韩红梅、韩昌仪、孙伟和史光道一行,登上浩江湖西边拔地而起的鹰嘴石,摊开施工图纸,举起望远镜四外察看,选择推土机纵队用兵的路线和步骤。

朝阳的金剑刺透粉红色的云霞,蒼茫寥廓的浩江湖渐渐显现出青幽幽的轮廓,缕缕烟雾袅袅升起,几只苍鹰,搧动博大有力的翅膀在浮云下盘旋翱翔,随时准备俯冲下去,向着捕获物发出致命的攻击。工区高扬的彩旗在晨风中呼啦啦飘动,旗帜上流泻着灿烂的阳光。阳光下,又展示着漫漫征程的波澜壮阔的图景。

从沅江洪道至浩江湖深处的荒丘野谷,没有大路,只有一些砍樵或打猎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勉强可以通行。外围碧森森的树林,像一垛牢固厚实的墙壁挡住了深入进去的路途。近处的荒茅乱草、成片成片的树山,以及移民户留下的房屋、菜土、高低错落的田地,组成了大大小小的几何图形。绵延起伏的远方,莽莽苍苍,犹若神秘莫测的洪荒世界,又是那样威风而警惕地紧紧盘踞着,仿佛在藐视地瞭着建设大军:嘿嘿,且看你们有好大的神通?

史光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带着颇为同情的意味说:“浩江湖这片岗丘荒原,果然像域水一样浩瀚深邃,可惜至今仍被封锁着,还没有被解放出来。”

“别担忧,”韩红梅理了理蓬松的头发,“我们的铁蹄会踏破统治者的头颅的,把它们从严密的封锁中拯救出来,开发利用,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观察完毕,他们顺便访问了一个渔民定居区,其中有几十户是浩江湖水库就近迁移过来的移民。渔户的门口和地坪挂着许多捕捞业置——挂钓、牛屎钓、鱼叉、手网、围网、丝麻网,还有渔场最近分配下来的千层网。渔民住的大都是老式茅房,大多数人家还喂了猫和狗。猫倒是喜欢吃鱼,至于养狗嘛,那就似乎不大好理解了,也许是想用它来看家和守护渔场吧。

在场的渔民得知来者是工区的领导人,都很热情地招待他们。但是,无论是从包壶里筛出来的凉茶,或者冲泡的热茶,都充满了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实在吞不下咽喉。

回到临时借用的权称工区办公室的江神庙,韩红梅一行才坐下来休息。韩昌仪摸摸分式头的麻白色头发,发表见解说:

“山民变成了渔民,入乡随俗,不敬山神敬江神,可见信仰也是可以改变的。”

他们说笑了一会儿,便召集工区有关人员开始拟订具体行动计划,随着第二期工程的结束,修筑拦水坝即将完工,工区决计抢住深秋的晴天突击进军,开通进湖的道路,安顿好一十三个推土机队,然后逐步向纵深发展,扩大战果,把流水线贯通,全面完成水库建设任务。

一声号令,孙伟和史光道的开路先锋队当即采取强硬行动,向浩江湖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大型履带式推土机,有的装上钢铲,分成十几个支队,排列成一溜溜的梯队,向前平行推进。人们的喊叫声,发动机的嘶吼声、尖啸声,以及旷野的回声,融合成一曲雄浑威武的旋律,震天撼地。史光道两眼放射出狂欢的火花,昂奋地呐喊着:

“冲啊,冲啊,勇敢的铁甲兵!”

他把推土机开进工地,一停也不停地往湖心方向冲锋。开路机遇上一棵哨兵似的守卫在树林外面的老椿树,马达威胁地呼嚎着,机头紧张得颤抖着。刹那间,古树屈服地倾斜了,嚯嚯地倒了下去。开路机颠颠簸簸地往前行驶,履带压倒了小灌木,一棵棵的大树应声往地面扑倒。

开路机像出山虎那样咆哮着,长啸着,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前冲闯。所到之处,草木望风披靡。史光道右边,並排着曾子强的开路机,曾子强旁边,依次排过去的是第三台、第四台、第五台。他们组成一个支队,形成一条横线,气势磅礴地並行前进。飞禽扑动翅膀飞逃,野兽吓得战战兢兢地龟缩。旋风阵阵呼啸,漫天尘土飞扬,烽烟一样缭绕在岗丘上空。这种激战犹酣的局面,真不愧是改天换地的伟大壮举。史光道兴奋得满脸闪着红光,不时地左呼右唤:

“摧垮它,摧垮这帮卫道士,改造浩江湖。嗳嗨,你不服么,啊哈,倒下啦,又倒下啦。战友们,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韩红梅和韩昌仪好比战场指挥官,雄赳赳地立定在越野汽车上临阵督战。方圆百里以内的男女老幼,赛如观看节日的演出一般,纷纷赶赴现场观赏这种征服性的壮阔场面。曾春生也来了,他的背后跟着符三爹。韩红梅亲昵地请二位老人登上汽车。符三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大场面,心里畏惧,缩着脖子,扬起眉毛瞭着机械化劲旅的强硬行动。曾春生好奇心重,喜欢新鲜事,世面见得多些,脑筋转得快些,然而也难免惊奇的感觉。他拉拉韩红梅的袖子,惊喜交集地说:

“那家伙神通广大,威力简直超过了《封神榜》的法宝,只怕一时三刻就会踏平喏大一片地方咧。”

“不是踏平这片土地。”韩红梅解释说,“我们只开辟几十条纵横贯通的通道,然后把浩江湖改造成发电站的水库,同时利用它建设几个现代化的渔场和养殖场。”

“建设好以后,他们还要不要增加劳动力?”

“不必大量增加。因为现代化生产是采取先进的科学技术,运用机械设备代替繁重的手工劳动,实行高度有效的生产方式和管理方法,所以不需要很多人。”

曾春生摸摸青皮光头,瞪眼望着韩红梅:“我想搬来当个渔业工人,你看好么?”

“好哇。”韩红梅大大的眼睛放出光采,“你对新事物感兴趣,尤其强伢子,年纪轻,接受能力强,爱学习,肯钻研,大有培养前途。”

“我回去就向县政府打报告,申请迁移。”曾春生喜洋洋地说,“由农民转变成现代化养殖场的工人,就好比矮子上楼梯——步步高升呐。”

“我还忘记了一件事,”韩红梅笑盈盈地说,“你快些买喜糖来吃,曾子强同志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

“儿子入团,老子买糖,”人逢喜事精神爽,曾春生露出了风趣的笑脸,“只怕有点不合法吧。韩科长,你看呢?”

“我看合理又合法。”小老头做了一个滑稽动作,“你也要买喜糖哒,强伢子入了团,韩主任支持你搬家,真是双喜临门。”

“好,好,我接领导和同志们到我家里去,吃糖又喝茶,开个茶话会。”

前头的开路机和推土机看不见了。它简直像神话中的鬼斧神工,刀切般伐倒沿途的树木,留下了一条条又宽又长的痕迹。

进山的道路开辟出来以后,连结开路机和推土机的钢丝绳解除了,史光道一马当先冲进了岗丘的深处。他那坦克似的巨型开路机,突然陷进一个泥凼里,引擎直如猛兽一般怒吼起来,奋然跃出了泥坑。一对麻黄色的麂子从密林里跳出来,瞪着惶恐的眼睛仓皇四顾,索索打颤,在乱七八糟睏倒的树木茅草中奔窜碰撞了一阵,随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史光道身子往前俯伏着,浑如逐鹿一样纵声大笑:

“啊哈,好一幕栩栩如生的活景,可惜没有带摄影机。”

千年沉睡的荒丘野地,还没有来得及清醒过来,就被水电工程的建设者的铁蹄踏碎了。倒在路上的树木,有的被连根铲起,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甚至被拉成了碎块,压成了泥浆。开路队继续施展神威,树木茅草像豆腐一样被切割开来,成行成排地倒向两旁。一群野猪,听见嚇嚇的喧嚣声,看见这奇怪的庞然大物,呆呆地木然站立在那儿,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下巴不自然地磕动着,发出“吓嗬吓嗬”的钝叫。好家伙,它们居然气势汹汹地朝开路机直撞过来了。史光道不由得吃了一惊,大声呵斥道:

“草莽英雄们,滚开!”

他同时把开路机对准野猪群嘶声怒号,吓得它们夺路而逃。

第一梯队在前面荡滁障碍、扫清了道路,第二梯队就在后面把树木拖走了,第三梯队紧接着压平了地皮,第四梯队的碎石机把石头碎裂成了砂卵石般大小不等的碎石和小砂粒,第五梯队开始了筑路铺砂。

公路还没有修好,路上就热闹起来了。水库边缘的主道上,水泥电杆、输电线和电话线已经卸到了新路旁边;打洞机日夜嗡嗡嗡震响,架线机也相应忙碌开了……

当地政府和大小渔场、渔业公司陆续送来了鱼虾、食品、副食品等慰问物资;“八一”军垦农场主动派来了援军,配合施工建设;省、地、市、县和有关单位分别发来了慰问信和慰问电。益阳地区慰问团到了工地。史光道的母亲也随同慰问团来了,韩红梅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很亲热地招待着。史奶奶拉着韩红梅的手,感激地说:

“多谢你对光道的关怀和照顾哩。”

“老人家,您过誉了。我们是互相关心,共同进步。”韩红梅恭恭敬敬地回复道。

随着日子的流逝,水库的西头,奇迹般地出现了几长溜房屋,工区指挥机关和工作人员迁入了新居。一十三个推土机队也分别在各自的驻点盖好了办公室、住宿棚、仓库、商店和卫生所,修建了阅览室、娱乐室和球场,输电线路和电话线也架设好了。

他们还装备了一个运输大队。满载器材、建材、工具、油料、生活用品和劳保物资的车辆,顺着新修的简便公路奔驰,络绎不绝地把东西送往各个推土机队驻点。史光道带队首次穿过这片近乎荒废的原始地带,以后又创造了多装快跑、安全行车的良好成绩。总指挥部新闻处闻讯,钟明亲自带队赶到现场采访。史光道说自己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一丁点儿工作,而把所有的功劳统统归结到了队友们的身上。记者没法,只好去运输队员中间进行采访,匆匆忙忙的找人询问、坐谈、飞快的记录。真不愧是记者,工作效率相当高,就那么两、三天,便写出了稿件,同时还收集了大量的好人好事。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新的工地生活就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人们每天都要付出大量的脑力和体力,以致觉得一天的生活就可以写出一篇很有分量的通讯报道。投身水库建设的专业队员和工作人员,一个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忘我地艰苦奋战。他们很少休息,整个身心都沉浸到了施工里面。只有一个雷雨之夜,他们才停了工。工区主任韩红梅、工程科长韩昌仪和孙伟、史光道、曾子强几个人,坐进主任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曾子强模仿他爹爹的腔调,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山神、江神和柳毅传书的故事。孙伟拦腰截住道:

“什么山神、江神、驸马、龙女、虾兵蠏将,一概都是浪漫主义的想象。只有我们人才是世界的主宰,才真正具有改天换地的本领。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神力能在这么短暂的时期内把浩江湖岗丘翻个边,改变成一个大水库。”

韩昌仪点起一支烟,若有所思之后,触景生情地说:

“改革开放调动了人们的积极性,我们的建设速度的确相当惊人。可惜我年近花甲,如果能再活三十年,等到四个现代化实现以后,那就死也瞑目了。”

“您会活到一百岁的,”史光道朗声笑了笑,“要是不够的话,还可以延长些。”

水芙蓉和龚向阳顶风冒雨,专程到了水库工地。当他俩瞧见工区指挥机关家庭般的和睦气氛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悦。水芙蓉请韩昌仪对第三期工程的扫尾工作提出了一些建设性的意见,然后招呼韩红梅挨着她坐下来,和她讲起了工程进度和施工难度。最后她带着鼓励的语气询问道:

“担子不轻呀,吃得消吗?”

“还可以。”韩红梅深情地望着总指挥。

“嗯——”水芙蓉摸着额头,思索了片刻,“总指挥部准备对六大工区进行一次工程建设大检查,特别着重看看工程质量、安全施工和机械设备的管理保养。总工程师建议你们浩江湖工区发动群众,开展一个创‘全优工号’和‘信得过专业队、作业班组’的竞赛活动,尽快使质量、安全和设备等各项经济技术指标达到或者超过基建历史上的最好水平,作出一个有说服力的榜样。”

龚向阳从提包里取出工程处新编印的《工程技术操作规程》和保卫处编印的《施工安全保卫守则》两本册子,递到韩红梅的手上。韩红梅翻了翻册子,她觉得总指挥还有话要说,因此静静地等着。

水芙蓉从窗口望望漆黑的夜空,神色忽然变得黯淡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冲动,表现出一种平时稀有的低沉样子。

“我有件事请你帮帮忙,私人的委托。”

“说呗,”韩红梅不明白水芙蓉是对她不放心呢,还是因为别的事情而神经紊乱,“我一定尽力而为。”

“抗日战争时期,”水芙蓉显得很吃力地说,“我家从湘阴逃难到浩江湖,被日本鬼子杀得只剩下我祖父母和我父亲几个人了。当时买不起棺木,都是用芦蓆裹的尸。解放后,我父亲在墓地上立了一块小石碑,在你们第十二推土机队工棚旁边。这次修水库,我不打算迁坟了,也不忍心看见亲人的惨状,我家的那些白骨就请你和光道帮我火化一下,骨灰全部撒进浩江湖水库。”她的眼圈红了:“他们能够活到现在该多好哇,亲眼见见浩江湖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本鬼子可恶,丧尽天良。”韩红梅攥紧了拳头。

“人们常说,弱国无外交,贫穷就会挨打。因此,我们要把祖国建设得繁荣富强,抵御外侮,不受欺凌,主持公道,维护世界和平。”

水芙蓉握了握韩红梅的手,在短促的一瞬间,她那深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泪雾,视线模糊了。一阵沉默之后,才深深透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在龚向阳的陪伴下离开了工区办公室。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