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之恋（长篇小说）

作者丨屈伏元 杨友今

第十五章 钢与碴

二

龙凤山工区抗击龙卷风牺牲的烈士，骨灰盒安葬在龙凤山的点将台上。

人们从基坑炸出来的石头里面，挑选了一块最大的青石板，胡区民组织几个手艺很强的石工，把它精心刻成石碑。水芙蓉为田边菊、余太山、金永生三位烈士书写了碑文，镌刻在墓碑上。碑文最后写道：为洞庭水电工程而英勇献身的烈士们永垂不朽!

追悼大会在大礼堂举行。正面墙上悬挂着烈士们的遗像，骨灰盒上覆盖着红绸旗。仪仗队奏起悲壮的哀乐，锣鼓鞭炮齐鸣。

田时轮主持追悼会。水芙蓉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致悼词。

“我们失掉了三位战友，”她无比沉痛地说，“这对我们的工程建设和四化事业无疑是个惨重的损失。”她的下巴在微微抖动，“他们这一辈子并没有白活，留下了光辉的业绩，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同志们，他们的未竟之志我们一定要继承下来并坚决完成，这是我们献给死者的最佳祭礼，也是对于死者的最好纪念。安息吧，烈士们，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名字，你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总指挥的每一句话，都满怀着对死者的哀思，对在生者的激励。她的话，鼓舞了斗志，振奋了士气，使人们对前途、对事业都树立了更坚定的信念。

出殡的时候，全体人员都去送葬。

墓碑两侧摆着花圈，坟顶散满了鲜花。女士们在墓碑上结了几十条白绸子，风吹得绸带轻轻飘荡，仿佛成群结队的白蝴蝶在恋恋不舍地鼓动翅膀，为烈士们的忠魂翩翩起舞。

保卫科的同志用自动步枪朝天放了二十四响;汽笛拉响了，所有的运输船只、车辆、拖拉机也同时长鸣致哀。全体工作人员和专业队员向坟墓三鞠躬，然后默默地走下山去。

周围寂静无声，风平息了，躲了起来，太阳也躲进了云层里。蓝中透红的雾气在山间盘旋缭绕，浑若雨天熄灭了的篝火的浓烟，雾霭中的鸟雀停止了鸣噪，似乎也在静默致哀。树木变成了紫色，树冠宛若被截短了，青草瘫软在地上，花朵没有散发出香味，就像天气突然变化时那样，空气也显得格外潮湿、刺鼻，简直成了一种凝固状态。

龚向阳仍然伫立在墓前，一动也不动。他浑身的骨节都麻木了，耳朵里嗡嗡乱叫，咳了一声，嗓子是嘶哑的，又干又痛。一年多的生活，确实是在一股旋风般的紧张中度过的，一件件的事情恍如放电影一样从他脑幕上忽闪而过，各式各样的设想、争议、意见、措施，都是为了这项工程噢。每个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献出了生命的，都经受了考验。他进而想起了激战龙卷风的情形，想起了田边菊——这个无忧无虑、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靥的姑娘，成长好快哟，她把对我的恋情和对四化的追求紧密结合起来，直到忠诚的爱的烈火燃烧到最后一刻。

施工建设也像战争中常有的情形那样，伤亡总是难免的。然而每当想起那些死去了的战友时，人们就会两颊发白，感到揪心般的疼痛，因为在共同的事业中所形成的友谊最真挚、最诚恳、最亲密、最深刻、最牢固。

龚向阳记起了田边菊的一件小事，很平凡、很简单，但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却是发自内心的。出现龙卷风的前不久，田边菊给他量完体温后，发现他退烧了，病情开始好转，她掩饰不住欢快的心情，跳上前紧紧抱住了他。龚向阳当时也凝视了她好久，忍不住吻了吻她的脸颊：

“你不要为我的病担心，我会好的。希望你一切以工作为重，完成好本身的任务，我才会得到最大的快慰。总指挥说，只有勤奋才有可能创造出幸福。她的话无疑是对的，也应当成为我们生活的准则。”

他们都动了感情。田边菊张开双臂狂呼着：

“拥有这样值得骄傲的朋友，我要拥抱全世界。”

云缝里透出了几道乳黄色的光线，太阳无精打采地露出脸来了。“吱——吱——”响起了干涩的蝉鸣，天气也似乎比昨天更热而且烦躁。龚向阳依然像石膏像那样站着，痛苦地眯起两眼，喉咙在痉挛，把嘴唇咬出了白印子。他渴望再回忆一下自从他俩结识以来最重要、最珍贵的事情。所有一切——无论工作、学习，或者喜笑、娱乐，还是温存体贴——都逼真地涌上了心头，汇合成了一个总的印象：和她在一起使人感到轻松愉快。

可是，她永远离别了，一去不复返了。这是真的吗?难道是在做梦——为什么又如此痛苦?

水芙蓉走过来，望着龚向阳低垂的头和躬屈的脊背，安慰说：

“我们要为活着的人着想，没有权利为已经倒下的同志过分悲痛。”她伸出右手用力往下一压，再也无法讲下去了——她后悔自己又在龚向阳面前提起了田边菊。

龚向阳点点头，抑制着哭泣，喉结抽搐似的弹跳着，田边菊的形样，又从他的脑际闪现出来：她，小巧轻盈，活泼可爱，又热情、又亲昵、又大方，一对圆圆的星眼晶光闪烁，清脆的嗓子异样的娓娓动听。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天真、快活，像野菊花一样烂漫的姑娘，怎么会舍得撇下热火朝天的事业，永远离开自己的同志?

龚向阳打了个趔趄，差点撞到一棵树干上。水芙蓉上前扶住他，捏着他的手——他指尖冰冷——她用自己的手心痛地温暖它。过了一气，龚向阳才扭转热泪纵横的脸对着水芙蓉，他的眼窝已经凹陷下去，目光痴呆呆的，空虚无神。

水芙蓉望着龚向阳疾首蹙额的样子，百感交集，但她不愿意任凭感情过分的流露，更不能让龚向阳沉入伤痛之中，于是竭力宽解道：

“冷静点，刚强点，”水芙蓉抚摸着龚向阳的肩胛，不停地劝慰和鼓励他，“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一切都要朝前看。”

胡区民走上坡来了，兴冲冲地向水芙蓉报告说：

“施工场地一律整顿完毕，钢筋骨架都扶正了，机械设备也安装好了。”他扭转身，指着江边的水电站工地。工地上，人如潮涌，已经酝酿成磅礴的气势。

“好啊——”龚向阳深重地吐出一口闷气，眼前的热烈的场面，像一团火一样烧干了他的泪水。为了治理心灵的创伤，他需要立即投身于工作，投入忙忙碌碌的建设生活。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