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故乡

作者丨卢年初

我们居住的地方曾是鱼生活过的地方。

这里曾是一个美丽的湖。有荷花，有水草，有芦苇，而更多的是那些自由欢畅的鱼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围湖造田，湖上的许多事物被另外的事物代替，一种花代替了另一种花，一种草代替了另一种草，只是鱼儿，一道横堤让它们远在他乡，它们来不及收捡，把许多东西遗弃在这里，它们留下的那种缠绵的东西，我们叫淤泥。

我的父亲是个渔民。他曾经驾着船儿在这湖里飘荡，不管是水流的湍急、和缓，还是哪片水域生活什么样的鱼群，他都了如指掌，他的辛酸和欢快在湖里闪耀成鳞鳞波光。而现在，渔船已经搁浅，他拿起铁锹，拿起镰刀却不知走向何方。一眼望去，那里横卧着脱手落水的的鱼钩，它安然的模样，象是举行过展览，鱼们一一参观提防。还有谁在渔船上做饭时丢弃的破罐，它没再装打渔人的食粮，也许曾被哪条鱼儿当作幸福的巢。

我坐在一块岩石上。我的父亲走过来，仔细端详，说这岩石下居住过一条大青鱼，他下网后已感到它的动荡，但是岩石刺破了网，大青鱼顺势逃逸。父亲不怪这石头，是家就得保护它的子民。大青鱼啊，只是你而今在何方，当你想念故地的时候，你可知道曾想捕捞你的父亲在此深深的景仰?

那时候，我们的家终于搭建起来，我们曾经怀疑，这里是家吗?很多人都在家门边徘徊。就象到外婆家去，最初是新鲜，久了才知道是做客，才把自己当作异乡人，才醒悟出这里是鱼的故乡。出门吧，找不到归家的路，看看夕阳，它象个不老的钓者，用袅袅的炊烟，垂钓我的家园，我们和鱼没有什么两样。

我走遍这里的许多地方，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许多人努力记着村庄的名字转眼又忘了，他们却都记得这里是鱼的故乡。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也失去，王二生得瘦弱，却活泼乱跳，人们叫他王刁子，李三行事沉稳，不善言谈，人们叫他李乌鱼，还有的男人叫泥鳅，还有的女人叫鳊鱼。人们都是在寻找自己呢，还是在寻找失去的鱼?头几年，我们的庄稼歉收了，我们的思念还泡在水上。

也还有一些水洼，甚至有水塘。一群鱼儿坚守在故乡，确信家园会再次丰盈，等待着亲人来自远方，它们在腾跃的时候，我感到异常的悲壮，它们没把牺牲当作死亡。父亲常常走到这些残留的水域，心存安慰，他每天都会割草，喂料，鱼儿在快乐的生长。它们发胖了，它们没想到守着的故乡还是故乡，想当勇士却享尽了福气，它们忘记了这里还是远方的家园。

后来，我离开了鱼的故乡，可人们都还说我总保持着鱼的形象。我喜欢早晨呼吸新鲜空气，我喜欢 在人群中沉默的穿行，我喜欢用鱼鳞保护自己，我也常常为辨识鱼饵和自然的馈赠而彷徨。我在城市没有找到住所，我总在流浪，我对爱人说：要找一个有水有草的地方。

多年以后，我回到我的故乡，我的父亲已离去，沟港不再象以前不修边幅，石头不再象以前粗糙无光，水洼开辟成的鱼池，生长着的是人工养殖，我为家乡的昌盛而兴慰，也不禁为离乡的鱼而叹惋：这里还是不是鱼的故乡?也许再过许多年，百年，千年，人为的、自然的原因，曾经离去的鱼，它们的后辈还会来到这个地方，它们再也找不到先辈描述过的模样，而是指着人们留下的瓦砾说：这里曾是人类居住过的地方。

（文章原载《散文》2002年4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