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书法名家林时九
文/刘世树 欧阳文章 图/田宏贵 杨文洁
个人简介
林时九,1934年出生,祖籍湖南宁乡县,著名书法家、考古学家。曾任湘西自治州博物馆馆长、文物工作队队长,州书法家协会主席。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工艺美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湖南老年书画研究会理事、黄山书画院顾问。
对 话
刘世树: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林时九:著名书法家
刘世树:林老,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的访谈。我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认识您了,那时,我还在花垣县委工作,印象中,那时大家都叫您“小林”,如今,转眼20多年过去,您也成为了大家尊敬的“林老”,真是有白驹过隙之感啊!
林时九:哈哈,现在好多熟悉我的人还叫我“小林”呢,以前大家叫我“小林”大概是因为我参加工作早,年纪小,个子也小,现在大家叫我“小林”,多半是祝愿我永远年轻,哈哈,我还是喜欢大伙叫我“小林”。
刘世树:我们都知道您不是湘西人,但很早就来了湘西,您是一位将毕生青春和精力都奉献给湘西的艺术家。
书法内容:铸人 俭德 贤哲 养性
日月之行 君子其德 正大光明 万事必成
林时九:不敢说奉献,不过,你一说,我一算,确实来湘西有65年了。记得1951年,我才17岁,考入“湖南人民革命大学第四期”,当年毕业后,转入省银行干部培训班,培训一结束,等着分配工作,当时,政府号召“最优秀的干部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那时我年轻得很,自认为自己是优秀人才,我左思右想,到底哪里最艰苦呢?最后,我主动请缨,就来到了湘西,我工作的第一站在龙山县。那时交通非常不便,从龙山到长沙开会,得先走路到永顺,要走整整两天,然后坐车到长沙,又是整整两天。
刘世树:很理解您经历的这些艰辛,这么多年来,您扎根在湘西,在这里娶妻生子,成就自己的事业,您已经是地地道道的湘西人了。
林时九:在湘西待了这么多年,当然是湘西人了,但我还是很难忘记自己的故乡,自己的“根”,特别是家乡祖辈对我的教育和影响,让我受益一生。小时候,我家在当时宁乡县算是一个有声望的书香之家,祖父喜欢诗文、书画,尤其喜好收藏鉴赏。我父亲为人洒脱,也喜欢读书,学画。受父辈的熏陶,我4岁就承接庭训,学习描红。
刘世树: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我了解的很多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人士都是从小在家庭中受到父母长辈良好的教育,耳濡目染,从而获得润物无声的滋养。
林时九:哈哈,很有道理,记得我5岁那年,春节,有一天,我父亲要我写一副对联,我现在还记得,是“元旦发笔,万事如意”8个字,我写好后,父亲竟然把对联当春联张贴在大门上,当时,我才5岁啊,字一定写得歪歪斜斜,不成章法。不过,过年到我家来道贺的亲友们却对我写的春联“啧啧”惊叹。我当时激动得很,一晚上都睡不着。现在想来,那都是父亲和亲友的一番良苦用心,他们就是用这样的“熏陶”与“激励”唤起了我学习书法的兴趣,从此与书法结下不解之缘。
刘世树:您可以说一辈子都在跟书法打交道,您的书法也很全面,甲骨文、篆书、行书等等,样样擅长,特别是您长期以来把甲骨文作为自己研究和书写的主要对象,非常难能可贵。因为,甲骨文是汉字的早期形式,被称为“最早的汉字”,辨认、书写都非常困难,无论在书法界,还是在学术界,它都是非常冷门同时又非常有价值的研究门类。
林时九:甲骨文,又称“契文”、“甲骨卜辞”、殷墟文字或“龟甲兽骨文”,它记录和反映了商朝的政治和经济情况,它上承原始刻绘符号,下启青铜铭文,是汉字发展的关键形态,现代汉字就是由甲骨文演变来的。
我一辈子都在研习甲骨文书法艺术,其实,我学习甲骨文和我哥哥有很大关系。1962年,我也将近30岁了,当时,我常常感觉到自己学识浅陋,有想报考高等学府继续深造的念头。为此,我特意征询当时在国家水利部工作的哥哥的意见。那时,哥哥不赞同我的想法,并建议我走旁门左道“学冷门”,选100个人中有99个人不懂的特长———研习甲骨文书法艺术。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听从了哥哥的劝告,并开始自学和研究中国古文字。
刘世树:选择冷门,更容易出成绩,看得出,您的哥哥蛮有智慧。考古也是一个冷门,您从事考古也有多年,还得了“林考古”的雅号,考古对您书法艺术的提高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帮助。
林时九:我是1969年调入湘西自治州博物馆的,专门从事考古研究工作。考古和书法的关系当然密切,特别,考古涉及对古文字学的研究,直接和书法艺术有关,书法不仅仅需要笔法技艺,它更需要学术涵养,考古在很大程度上就为我提供了古代文字学方面的学术滋养,让我更能理解汉字的内在灵魂和我们民族文化的本质精神。
我非常热爱考古工作,我不仅多次主持了湘西古文化遗址的发掘和考古研究,还参加了长江流域葛洲坝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和古墓葬考古发掘工作。
刘世树:一路走来,您搞考古,搞书法,搞收藏,关注湘西民族文化,您身上有一种对文化的自觉。
林时九:是的,这种自觉或许和我的家庭和祖辈的熏陶有关。
刘世树:我听说您与沈从文、黄永玉这些从湘西走出去的艺术大家有许多交集,而且,他们都对您的书法艺术作出过高度的评价。
林时九:1984年春天,我举办自己的个人书法展,为此,我托人到北京请黄永玉先生为我的书法展览册页题签。黄永玉翻开精美的册页后,非常喜欢我的书法,他稍许沉思片刻后,欣然写下“澧兰集”3个大字。题完,黄老仍感意犹未尽,随后又写下“五竿男儿”4个字。
黄永玉为林时九所题“五竿男儿”
林时九:屈原《楚辞》中有“沅有芷兮澧有兰”句,黄永玉先生借用“澧兰”两字其用意大概是激励我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要如同名贵高雅的澧兰一样,清新高洁,超凡脱俗。至于“五竿男儿”的款识,我是这样的理解的:“五竿”一词是明、清时期对湘西的称呼,当年我刚好又是50岁知天命之年,所以黄老题“五竿”二字是为了鼓励我作为湘西男儿,要立志成为有志之士。我和沈从文先生的交往更多与文物考古工作有关,沈从文和黄永玉对我的书法创作都有关注,但更多是鼓励。他们两个本身也是非常优秀的书法家,是我们湘西的骄傲。
刘世树:您的儿子林格专业是搞设计的,不过书法也写得不错,对现在正走在艺术道路或准备踏上这条道路的年轻晚辈们,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期许?
林时九:谦虚,现在的年轻人,一定要记得谦虚,然后就是学习,当然,只有谦虚的人,才真正肯学习。一个狂妄自大,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一般不会主动去学习。学习,太重要了,记得1967年那年,我拜师于当时湘西的大学者邱震门下,相处达8年之久,8年里,我向邱老力学不辍,临习碑帖,获益匪浅,成为最美好的时光。如果我能活到90岁,我一定学到90岁,要是能活100岁,那我就学到100岁……
典而不野 逸而不狂
——评林时九的甲骨文书法艺术
欧阳文章
甲骨文书法伴随着甲骨文文字的出现而产生,但对于殷商时代的人来说,甲骨文字的刻写并不是为了审美,而完全是为了实用。真正把甲骨文列入书法创作领域的,是近代著名甲骨文专家罗振玉先生。1921 年春,罗振玉用甲骨文字撰写对联,出版了《集殷墟文字楹帖》,此后,甲骨文便成为古文字学家和书法家进行艺术创作的素材。
甲骨文完全失去其实用性和难以辨识的特点大大限制了它的拓展空间,但它苍朗古朴、自然烂漫的美学特质仍吸引着不少书法爱好者孜孜以求。
林时九长期从事甲骨文书法创作。早在1984年,在河南安阳举办的首届“国际殷墟笔会”上,林时九就作为我省唯一代表参加,他的甲骨文书法作品在会议举办的《甲骨文还乡书法展》中参展,后赴日本展出,颇获好评,被日本春秋学院院长编辑出版。其时,林时九的甲骨文书法艺术便已在国内外引发关注。
林时九的甲骨文书法艺术有“典而不野,逸而不狂”的特点。
“典”,主要表现在林时九笔下的甲骨文笔法庄重,典雅。比如,他创作的《曾侯乙戈铭文》《王子于戈铭文》《金文录集》等甲骨文作品,笔画之间,章法森严,书风劲厉而肃穆典重,笔墨充盈而至臻至美。林时九巧妙地把甲骨文刀刻瘦硬的形体毕露于纸上,再现了殷商文字的原始性、神秘性与奇妙性,极具庄重雄浑之美。
甲骨文的笔画其实比较简单,可概括为横、竖、点、斜、曲。这五个基本笔画要素可组成甲骨文的任何文字。甲骨文虽不难写,但它毕竟是离我们最远的古文字,写好甚难,特别要写出它的苍朗古朴、肃穆典重,非常不容易。林时九数十年隐居于喧哗闹市,长期浸淫于甲骨金文、秦篆汉隶、鼎彝玺印,乐此不疲地游刃于中国汉墨的源头。路子走得正,再加上他的勤学苦练,最终对甲骨文笔法谙熟于胸,融会贯通,从而让他的作品“典而不野”。
此外,林时九还长期从事考古研究,由考古而对古文字学的深入研究让其具备了深厚的学术素养。这样的素养也成为“滋补”其甲骨文书法艺术最好的“营养”。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人们在某种程度上与传统文化渐行渐远。表现在古文字学、甲骨学研究领域,越来越多专门从事考古、古文字、古文献研究的学者已无暇顾及书法,逐渐退出书法领域。与此同时,大多数从事书法的艺术家和爱好者释读古文字的能力在逐渐丧失。而林时九却因为其考古的职业很好地将甲骨文书法创作和古文字学研究结合起来,让其对中国汉字的灵魂精髓有了更为深刻透彻的了悟,也不断涵养了其甲骨文书法艺术“肃穆典重”的品质。
当然,林时九不仅仅局限于甲骨文书法创作,他对秦汉石刻、晋唐书法都深有研究。晋唐以降,羲之圆媚,欧阳瘦硬,颜氏遒劲,柳子骨力,林时九皆勤于磨砺,在其甲骨文书法创作过程中,他会不自觉地借鉴历代书家的笔法,以丰富其甲骨文书法的表现力。这样一来,诸多笔法的融合运用,让林时九的甲骨文书法艺术既讲究其固有的法度,又不拘于绳墨,在古朴憨拙之间呈现出“行云流水,庄而后肆”的风格。打开林时九以甲骨文书写的李白长诗《将进酒》,通观全篇一百六十七字,字字珠玑,在“肃穆典重”之间,骨格开张,极具放逸之趣。其近年创作的甲骨文巨作《万福图》,更是千变万化,逸动遄飞,尽情地展现了林时九甲骨文书法典雅、逸趣的特点。
在美学上,“逸”,如果把握不宜,很容易因“逸”而“浮”,而“狂”,从而失之于“典”。涉及这个问题,还要谈及林时九的性情。林时九性情淳厚、天真。常年来,寻名山,查遗址,读典籍,访名家,求知识,几乎成为他生活的全部内容。淡泊明志,追求人生之大境界的品性涵养了他豁达、圆融、温和的品格。平常,林时九爱笑,无论面对怎样的人,这个耄耋老人总是慈悲笑容,沁人心脾。林时九这样的性情当然会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他的书法创作当中,从而让他的甲骨文书法创作,典雅、逸趣,但不张狂,不失之于“典”。
责编:彭彦羽丰
来源:团结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