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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父亲的严肃与柔情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9-13 09:47:34

父亲的严肃与柔情

作者丨何顿

父亲走了。农历腊月初八这天,即公历2016年1月17日上午十点多钟,父亲的骨灰下葬了。一个我们全家再熟悉不过的慈祥的老人,成了一坛冰冷的骨灰。大哥身体有恙,没来。二哥恭敬地把骨灰盒置入墓穴,陵园的人倒了一袋黄泥,将裹着红绸缎的骨灰盒掩埋,这就叫归于尘土了,留下的只有记忆了。

我少年和青年的记忆里,父亲是相当严肃的,严肃得近于粗暴,让晚辈们敬畏。

父亲原本是山民,出生于资兴县何家山乡,那是个大山区,位于罗宵山脉西麓,山一座连一座,所以他那辈人很有力气,从小就是走山路的,练就了一身腿力。父亲那辈人生在中国最贫穷、落后的年代,见到的是满目疮痍的社会,他在爷爷的威逼下读了小学,初中、高中,1943年考进了广州中山大学,自然就萌发理想,就想改变社会。父亲和他那辈人通过革命,做到了,这是他们那辈人的骄傲。

我童年时候的父亲,相当和蔼,脸上没有脾气只有爱,经常给我和我弟讲故事。那时候一到夏天,吃过晚饭,父亲会躺坐在竹铺上,给我和我弟讲楚汉之争,讲刘邦、项羽、韩信、萧何、樊哙等等,这些古代时期的英雄,会让童年的我展开无数个想象。

父亲也不是一口气讲完,今天讲一点,明天讲一节,听得我和我弟都入了谜。后来父亲又给我们讲岳飞,讲三国、讲水浒。这些早已作古的人,从父亲嘴里说出来,总是那么充满磁性,让我联想、羡慕。我后来从事文学创作,一写到打架,脑袋里总有一些英雄好汉飘来闪去,仿佛在血液里沸腾。我想与我童年时候受父亲的引导,不无关系。

那时我进初中,爱玩,父亲把剩余的精力放到我身上,管我的学习。数学,我一点也别想逃过父亲的眼光,他是学数学的。物理,也别想欺瞒父亲。在英语上我就偷懒,想英语父亲肯定搞不懂。有天,父亲检查我的英语作业,让我把课本上那些英语句子读给他听,我欺他不懂,乱读。父亲瞪大眼睛,盯着我说,再读一遍。我顿时明白拐了,他英语也厉害。

1947年父亲从广州中山大学毕业,到1973年我进初中,父亲大学毕业已有26年,他居然还能记住英语,我不能不佩服。若干年后,我问父亲,父亲说他当年在中山大学读书时,数学老师是英国人,他为了听懂课就拼命学习英语。

父亲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山民,实在,活得不痛快,就粗暴,我若不老实读书,拳头就会落到我身上。我初中毕业时,数理化的成绩是99、98和100分,因此一进高中我便是化学课代表。这不是我的本意,是父亲拳头下出的成绩。

△1953年元月,何顿的父亲就任资兴县副县长,当时他31岁。

父亲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也不趋炎附势,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搞关系。父亲离休后,很少出门走动,在家看书。我们回家,父亲总是一个人坐在一间小房子里,手里必捧一本书,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充斥着父亲后面几十年的生活,当然不光只是这几人的书,还有古籍书,还有省志、市志、县志以及某些大人物的传记。

那时候我大哥是某某学校的副校长,二哥是某某厂的厂长,我大姐夫是某某厅的处长,父亲总是分别找他们谈话,要他们好好工作。父亲说,你们在单位上是领导,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要犯金钱或作风方面的错误。父亲总是给我大哥、二哥和大姐夫敲警钟,让我大哥、二哥和大姐夫在各自的领导岗位上谨慎做人,不要越雷池半步。

80至90年代,父亲曾为很多当年跟随他在湘南打游击的老人,写过证明材料,有了我父亲写的证明,那人就可以办离休。父亲要我叫他们叔叔,这些叔叔我从没见过,就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他们面色憔悴、谦逊、和善、陌生。但父亲不陌生,父亲是他们的游击队支队长,热情地接待他们,一起回忆那个年代,留老部下吃饭,听老部下诉说自己的苦衷。那些老部下含泪而去,父亲知道这辈子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呆坐在沙发上很长时间。

△“我的父亲母亲。此张合影为我父母亲80岁时的金婚照。夫妻整整80年,可谓钻石婚姻,很难得的!母亲早走半年,父亲绻缱她,厌倦尘世,驾鹤西去,如今父母亲又在天堂相会了。”

母亲2015年5月17日去世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7月份父亲突然就不进食了,整日昏睡,估计是娘叫他,老何,快点来噻。我母亲8岁以童养媳的身份走进我父亲家,14岁圆房,两位老人相濡以沫86年,那种缱绻之情只有上天知道。父亲这一次住进医院就没再出来,直到2016年元月9日,他离开人世,享年94岁。

责编:吴名慧

来源:力量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