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毫落纸如云烟
——《古诗四帖》赏析
作者丨王宏
(张旭草书)
“先贤草律我草狂,风云阵发愁钟王。须臾变态皆自我,象形类无物不可。阆风游云千万朵,惊龙蹴踏飞欲望。”这是诗人皎然记录下来的历史镜头。(《全唐诗》)律者律法,狂是叛逆。这里,张旭把钟王,主要是大王的草书,叫做“律”,把自己创造的草书,叫做“狂”,这是何等的胆识和气魄!一个“狂”字,代表了张旭的审美理念,也代表了他所坚持的创作纲领。“狂”的含意,一是”率意”,二是“奇异”,三是“无畏”,张旭的“狂”,不是佯狂,而是于变动不居,雄浑深沉的大自然中,俯仰观察得到的大彻大悟。他曾说:“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师而为书,得奇怪焉。”“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国史补》“孤蓬”、 “惊沙”的壮观,是一种狂风暴雨,升天入地的旋律。“剑器”即西河红绸舞,红绸舞的飞龙走蛇,正是狂草的笔致。狂草创造的”笔歌墨舞”般的旋律美,令人陶醉。
张旭草书《古诗四首》赏析与技法
张旭草书《古诗四首》集中印证了古人评价张旭草书的风格特点。通篇布局大开大合,大收大放,在强烈的跌岩起伏中,突现了雄肆宏伟的势态。全贴行文酣畅淋漓,似”赤骥白 ,一驾千里”,颇有咄咄逼人之势。其字形变幻无常,缥缈无定,时而若狂风大作,万马奔腾;时而似低昂回翔,翻转奔逐,充满着“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的变化。艺术家的豁达潇洒,真诚率意跃然纸上。
先看运笔,在运笔上,此贴圆转自如,含蓄而奔放,随着感情的宣泄,笔致有节奏的忽重忽轻,线条随意流走,或凝炼浑厚,或飘洒纵逸,浓墨处混融而富有”屋漏痕”般的质感,枯笔处涩凝而独具“锥划沙”般的张力,点画与线条的和谐组合,构成了一幅生动自然、雄伟壮阔的画卷。运笔看似任意挥洒,其实规矩无处不在。孙过庭《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点画为性情,使运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道出了草书使转运笔的最突出的特点。在书写过程中,灵活地转换笔锋是狂草书法最典型最基本的笔法,草书“古诗四首”,运笔连绵回绕,暗中换锋。如“帝”、 “纷”、 “教”等字,多个环绕均用中锋运笔,没有“转卸皆成偏锋”。即使偶有偏侧,如“千”字,也能拢得住笔锋而使笔画刚劲有力。同时这种偏侧,散锋涩行运笔的频繁使用,成了草书《古诗四首》在面貌上区别于怀素狂草的最显著的特点之一。使转并非单纯指圆转运笔,应包括折合转两种方法。笪重光《书筏》云:“数画之转接欲折,一画之自转贵圆;同一转也,若误用之必有病,分别行之则合法耳。”请看贴中的“盖”、 “华”、 “景”三个字,包含了三种横的使转方法。“盖”字第一横为折笔映带;“华”字上两点接第一横为转笔映带;“景”字字头接长横为暗中逆入折笔。通观全贴,最为流畅的转笔映带并不多见。明白此理,可避免因一味圆转而造成的流滑软俗之病。另外,此贴初看满眼缭绕,细辨则字字分明。这主要是因为用笔上交代清晰,点画爽而不乱,同时,又造成了用笔轻重缓急的变化之美。总之,狂草笔法中的中与侧,藏与露、转与折、轻与重、缓与急等矛盾笔法被张旭完美地统一在草书《古诗四首》之中。
再看结体。狂草的结体与楷、隶的结体不能一概而论。狂草与其他字体的根本区别,在于点画被大量省并,一行之内字与字之间笔画相连,变化为无处不在的缠带和使转用笔,所以很难脱离用笔而对狂草的结体进行单独的分析。不如从“体势”这一角度对草书《古诗四首》试作赏析。体势是书法结体和用笔的综合形象,也是书法艺术区别于写字的本质特征。草书《古诗四首》的体势变化非常丰富。大部分字的取势都是以敧斜为主,但字的重心居中,正襟危坐。有的字重心下移或上提,如“宫”、”下”字造成险势,险而不倒。还有“南”、 “年”二字,一个中竖倾斜,一个中竖弯曲,但重心依然平稳,狂草体势讲究穿插避让。既注重行与行之间气势摆荡中的穿插避让,又讲究一字偏旁组件之间的穿插避让,构件与构件之间不相撞又不雷同。如“棘”(释“枣”)字,两个构件相同,但作者运用穿插避让,再加上用笔轻重、转折、疏密的变化,将字分割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黑白空间,美不胜收。深得避让穿插之妙。除了巧妙熟练地运用敧正、轻重、方圆、疏密、摆荡等体势因素外,作者还运用了横纵、开合、敛纵等矛盾来变化体势。如“齐”字通过夸张第一笔的横势和整个字的纵势形成对比;两个“中”字竖画的不同处理,造成了敛纵的体势变化;“绝”字部首与偏旁的上部,分别向左右倾斜,形成了上部打开,下部闭合的特殊体势。“岩”、 “下”、 “少”、 “人”、 “中”、 “上”等字重复出现,由于体势变化,各具风神,令人惊叹叫绝。体势变化的灵活运用,体现了作者在狂草结体运笔方面千锤百炼,出神入化的魅力。
再来看章法。章法即谋篇布局,是对一幅作品整体布局和统筹安排的方法。它包括对单个字体势的设计,对字距、行距、之间的空白分布以及对整幅作品的行气、节奏、格调的整体把握。狂草的章法相当自由,但同样包含以上基本要素。草书《古诗四首》字与字之间的大小、轻重、疏密的安排变化自然,行与行之间的穿插错落恰到好处,通篇行气贯通、格调一致,参差错落,跌岩起伏,字字如龙似马,云烟缭绕,倏忽千字,上呼下应,左驰右鹜,犹如一幅变幻莫测、多姿多彩,自然天趣的画卷。充分体现了张旭草书纵横捭阖,豪放沉着,势如破竹,奇峰自出的面貌。
从总体疏密上看,草书《古诗四首》属于布局较密的一类。通览四十行近两米横宽的全贴,行与行之间疏密相同,极具韵律感。一至七行、十四至十八行、二十三至二十七行、三十二至三十六行,这四节布白紧密,另四节布白疏放,形成大江东去式的波浪壮阔之美。从起笔开始挥毫果断,方折多于圆笔,迅疾之处,如走龙蛇,舒缓之处,如犁翻土。点画的起笔,皆圆头逆入,行笔皆中锋运行,收笔处情注意满,轻重有度,不飘不滑。线条质感如锥画沙,如屋漏痕,篆隶笔意相当明显与突出,字与字之间的牵丝引带毫无苟且含糊之状。且看”南宫生绛云”句,从“生”字蘸墨挥毫直下,一路疾行,由腕间提按而分线条粗细;用力轻重而分墨色浓淡;布白疏密而分结体宽窄。“南宫”与“生绛云”两处的书写虽有停顿,但气贯势通,一气呵成,承上启下,风姿潇洒。“北阙临丹水”句的“临丹”二字,“临”字之右部连续三折之后未曾断开,断而扭动笔锋,由提到按,引带出“丹”字中心一点,这一点委婉圆转,与周围封闭式的横竖形成视觉反差,狂草的连笔一般是上一字的末笔连下一字的首笔,这里却是上一字末笔连下一字的末笔,令人赏心悦目,叩节叫绝。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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