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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苑风采丨女性视角与社会情怀——画家周玲子访谈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9-16 05:58:22

女性视角与社会情怀

——画家周玲子访谈

作者丨孙婵 肖弋

(周玲子作品《梦境的午后》)

玲子娴静温婉,有着东方女性的典雅、柔韧之美,其画如人,展画映心。

佳人清谈,画室有青瓷盆,清水盈瓷,小鱼闲游,一拨尾间,令思绪轻扬。

孙 婵(以下简称孙):品读您的作品,我们会情不自禁沉醉于与您画面物象的神韵交流,唤起一种灵魂深处的颤栗和感动。您在创作谈中也说自己“现在的绘画总是充满温情”,您用什么样的体验丰盈了作品的感染力?

周玲子(以下简称周):谢谢您对我作品意趣的共鸣!是的,我想要在作品中传递我对生命体验的温暖感受,这种温暖的基调源于我对生命的热爱和珍重。我对曹操在《短歌行》中的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有着深深的共鸣,生命因无常而惊艳,每个生命都值得我们尊重和珍爱。

我每一天都欣喜感知生活的美,听风吹植物的声音,赤足踏在草地上的细腻触觉,阳光丝丝缕缕透过发丝的温暖感,月光的气息和迷离的光感都令我着迷心怀对生命的真心欣赏、喜悦。于我而言,每一天都是新的生活体验。我愿意做一个艺术的厨师,静心洗手,梳理生活百味,烹饪源于真实情感的新鲜“小点”。我想要赋予每个画面生命力,由心生发,能让不同情绪的观者在我的作品中感受温情,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孙:您这个做艺术厨师的比喻很亲切。艺术是生活的经验呈现,您的祖辈、父辈都是艺术家,家族给予您的不仅仅是生活的记忆,也营造了您成长中艺术世家的氛围,您觉得这种家族的艺术承传是什么?

周:我的家族对我的艺术影响是深刻的,90多年前,我的叔爷爷周令钊出生在平江的一个小山村里,那是个战火纷飞的白色恐怖年代,他以艺术创作的方式抗日救国,参与创作了巨型壁画《全民抗战》等作品,在他几十年的艺术创作生涯中,他创作了开国大典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像、设计国徽、八·一勋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为人民大会堂湖南厅设计《韶山》湘绣画屏,为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创作《世界人民大团结》巨幅作品、设计人民币。现在,他90多岁了腿脚也不方便还在重大工程创作巨幅作品。他以一生的时光追寻着自己的艺术之梦。

我的爸爸在广州美院读书时家里很穷,一年四季打着赤脚。毕业后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下放边远的农村。在艰苦的农村他坚持艺术创作,创作出了很多富有生活气息的雕塑作品。那时我随着父亲在乡镇里走街串巷写生,在地头田间创作,在大山里感受自然之美,接受他对我的艺术教导。这些经历对我的艺术创作有着很深的影响。

7年前,我很幸运考入了省画院。每天当我在画室的走廊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就像开启一次心与手相会开展艺术创造的新旅行,奇妙而不可思议。我的家族艺术梦做了近百年,现在这个梦还将继续。

孙:我们看您的获奖作品中主导系列是以《早春》《初夏》《秋凉》《八月》《田园》《梦回家园》命名的这些与时节感知、家园情怀相关的主题创作,这也是您艺术梦中的现实生活感悟。能与我们谈谈您的这些创作吗?

周:您归纳的家园情怀和时节感知两个特点代表了我这些作品系列的特征。我们的国家农耕文化历史悠久,时节感知不仅与万物生长变化、收成息息相关,同样影响人们的身心状态。体悟自然时节的变化,捕捉不同时节中人与自然的共处状态和微妙关系,我如隐身画中观察,品味自然玄机,以我的创作方式感知天人合一理念生活化的细腻和舒畅。

而家园情怀多以都市女性为主题,基于我身处都市生活的感受,主要思考的是现代文明的发展进程对人的发展关系。现代人身处都市,但传承传统文化精神的现代人也在以自己的姿态在当下创造着新的现代文明。如我的作品《风筝》,画面主体是以舒展姿态伸展手臂的一个都市女性,她舒适地戴着细线勾勒的绒线冬帽、配着象征安定回家记忆的钥匙、漂移的长发犹如自如的思绪,人物形象的后方是我创造的呈现茂盛生命力量的一种无名植物形象,传达着现代人精神的自觉和自信。画面的左上角选用了一只飞翔的传统纹样风筝提升了画面的空间,将观者的思维引入广阔的空间。我追求画面人物和环境形象单纯,设色沉着而明丽,形象塑造追求极致,妙语者不在言多。

孙:是的,在您的画中我们发现了一些您常用的视觉符号,践行了您对追求单纯语言的艺术表现思路。画面的视觉符号将意味编入了艺术家行云流水般的梦想。在您画面中频频出现植物、小鱼、猫、云的形象,各有什么寓意?

周:这些视觉形象是我的不同感情符号和精神符号,具有从生活里演变出来的精神指向。

从广义来看,植物、动物与人都是地球上的生物,而生物在生命上是平等互通的,在我的画面上有时植物会超过人的比例,植物的繁荣抑或枯萎放大了画面意境的取向。而在更广义上,地球上的生物都是匆匆过客。同为生命的怜惜感让我能体验植物形态中所蕴含的不同生活状态。

我画的小鱼多闲游在透明玻璃缸中,它娇小、单纯、闲适。猫的形体虽小却有着强大的爆发力,是兼具野性和家居气息的矛盾体。

云的形象在我的理解中是具有哲学意味的神秘力量,它既以琢磨不定代表着无限衍生的思维状态,又具有画面时空和环境的自如切换功能。

视觉符号形象可以变幻无穷,无常形,也可以无常势,但隐藏在其中的思想内核才是我关注和表达的要点。

孙:您对自己作品的视觉符号的分析,体现了一个艺术家创作语言表达的清晰取向。2005年至2006年,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杜滋龄研究生班研修写意人物画时期,您的作品并没有呈现出现在这样的风格。那个时期您的作品面貌和采用的视觉符号都很多样化。那段走出去寻找自己的学习经历对您的专业影响是什么?

周:你说的走出去学习是找寻自己,我很有感触。那两年学习经历对我的专业面貌有很大的触动。去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后接触到杜滋龄、陈丹青、陈绶祥、戴士和这样的师长,视野迅速开拓了,而自己却迷茫了,这是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并重新组合自己的过程,看的和想的都很多。那个时期的作品,工笔和写意混合着呈现,视觉符号也很多样,想得多,想表达的也很多,画面内容也较为饱满。在北京学习时活动、展览、拍卖的机会非常多,这种热闹会让人出现幻觉,以为自己离成功很近。热闹带来浮躁,不坚定者很容易迷失自己。我觉得自己要和热闹保持一段距离,只有守得住自己的寂寞,才会有自我思考的自由。这个走出去又回来的过程很重要。

孙:但是,您又回不到学习前的出发点。

周:是啊,人不能两次趟入同一条河流,我学习刚回来一年左右都特别迷茫,新的东西没有消化,很多探索又为人所否定。我去中国艺术研究院学习前的技法是自我探索的,画面内容是自发的,不是那种非常严格的学院教学训练出来的。而但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有特别严谨的学院教学,在与很多老师交流合作中,我发现自己的艺术积累需要重新排列,这种自我拷问非常痛苦。那时的我感觉自己不会画画了!

这种自我重新排序的改变动力促使我由画工笔转到写意,实现了创作思维的一次转化。我原来的创作从个人的思维出发,比较有个人的理想化色彩,而艺术研究院要求学生画得厚重,更强调艺术家关注社会的责任感,艺术创作不仅仅属于个人,所观照的应该是社会各阶层的民生,创作心怀的是社会各阶层更博大的情怀。

孙:那您后来又怎么找回了自己,而又并非重复自己了?

周:我经历了五、六年的时间来重新整理自己的艺术特质。中国艺术研究院倡导的这种“厚重”和社会责任情怀对我的专业方向影响是深远的,经过自我研修和解读社会情怀的双重磨砺,让我对生命、亲情、人和自然的关系、社会发展与现代人的关系能理解得更深入,考虑的视野更广阔。我保留具有个性沉淀的人物造型和女性题材特色,扎根社会情境创作,这为我近些年来的创作拓展了更广阔的表现和思考领域。我的创作从表现个体感受转变为关注现实生活与时代风貌,表现湖湘精神。如我创作《新老师来了》,源于我外出写生时感知的留守儿童的教育梦想。在湘西、在四川、在贵州……许多乡村小学合并后山里没有学校,孩子们小小年纪从山村里去乡镇上学得走上十几里山路。无论我走到哪儿,留守儿童企盼亲情和教育交流的眼神都让我格外纠心。孩子们的这些渴望常常在我梦里涌现,令我心里涌动着强烈的创作愿望。作为女人、作为母亲、作为画家促使我用画面来表达对他们的关爱,我对画中的每个孩子都象是对自已的孩子一样倾注着感情。这幅作品画出来即入选了“纪念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发表讲话7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并发表在《美术》杂志上。

孙:您并没有因为扎根社会情境创作而失去自己的艺术个性风姿。许多艺术评论家都认为您的画有一种周玲子式的女性气息,您的叔祖父周令钊就评述您是以“女人独特的视角关注社会表现生活”。但你在创作随记中认为:“创作中女人思考的不再只是男性、女性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您怎么看待“女人独特的视角”和思考“人的问题”?

周:我想是以女性的体悟思考人的生活和发展:我们从哪里来,将去向何方?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调整自己的过程,艺术见证并以不同风格呈现了这个过程。人的问题是人的精神归属问题,对人的问题的思考是艺术家探索和认识自我与社会的终生议题。

身为女性,我欣赏女性的从容和美,那时经历岁月河流的冲刷,过滤了杂质的籽玉般温润坚洁的女性之美。我想表达的平静应该是万水千山走过后的内敛与沉淀,是所有情绪蕴含在平静中的一种沉淀。这种情绪会自然流露在我画面塑造的女性人物神态中。

我的历史题材创作《八千湘女下天山》,就是我以女性身份体知并创作的作品。以女性为主角呈现的是特定时代中人的问题。这幅作品的历史背景是上个世纪八千湘女背井离乡、踊跃支持祖国边疆建设并扎根一辈子的经历,她们这种以青春热血响应祖国号召的壮举历久弥新,令我很感动。通过两年多的实地考察,我采访了当年下天山的湘女,观摩了相关的影视剧。我常想象她们当时的举动,身材娇小的南方女子所经历边疆“大漠孤烟直”的寂寥与痛苦,彻底抛下作为个体情感牵挂的“小我”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生活以建设祖国“大我”的大爱。都是女人,都是湖南人,作为生命的个体我很怜惜她们,作为人的选择我很钦佩她们。这幅作品中表达的正是这些可敬的平凡湘女的和美,平凡人的精神大美,我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我是真心敬重她们。

孙:这幅作品的真情流露也打动了许多人的心,那些下天山湘女携家带口地专程欣赏这幅作品的场景令人动容,历史不老,精神永新啊。《八千湘女下天山》从创作时间来看,属于您这两年的作品,您能大致归纳自己的创作时期吗?

周:我的创作目前为止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05年以前以表现自然生命状态为主,偏向于感性表达的时期。如《田园之一》,这些作品表达的是童年的记忆,对自然生活的向往,是一种自发的情绪表达。

第二个阶段是2005年之后趋于对人生和社会的情怀,题材更广泛,表达更理性的时期了。2007年那个时段的画处于艺术思维重组的动荡时期,人物比例比较夸张,造型风格多样、线条遒劲有力,写意的元素加得多,带有生命象征的东西画得更抽象,植物是一种要爆发的感觉。整个画面的信息量增加了,艺术手法和艺术符号都很多样化,是各种思潮的碰撞与交融。不破不立,这个时期的探索对我尤其珍贵。

近五年,创作从做加法至做减法,现在只取我想要的东西,将复杂的东西简约化,心更沉静了。作品可以依据风格和探索的内容分期,但从长远来看,艺术家的艺术抱负才是促进艺术发展前行的推动力。艺术家需要有全国、国际的艺术视野高度来审视自己,也需要学贯中西、古今地找准自己的艺术坐标,明确自己的艺术方向。要有这样的一种魄力,想象三百年后的未来人看自己的画,是否有独到性,是否经得起历史的大规模淘汰?这些都是我需要反思自己,继续努力的方向。

为什么艺术创作如此令人着迷?这条道路就是不管你怎么跋涉,前面有高山、大浪,后面有广阔无垠的旷野,自己永远是沧海一粟,永远都有探索不完的内容。

孙:谢谢您让我们聆听您内心的声音,正如您的老师杜滋龄先生评价您在绘画时对生命体验和艺术创作有着“谦卑勤奋之态”,您也同时具备着艺术家思辨和专业发展的“定力和自我的独立”。相信具有这样艺术品质的玲子老师,您的未来更值得我们期待!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