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是要人性命的

作者丨卓今

我被马踢了一脚。那马喷着响鼻，甩着头，瞪着一双暴烈的眼睛，灰褐色的睫毛长长的，像垂悬在湖边秋天的茅草。它突然调头跑了，在蒙大拿辽阔的草原上扬蹄飞奔(见鬼，我从未去过美国)，深咖啡色臀部在西部冷艳阳光下一抖一抖，油光水亮，丝滑如绸缎，鬃毛被迎面而来的狂风撮起，立在后颈。跑了一阵子，它调转头来几声啾啾长嘶之后，便伫立在那里，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背后是辽阔高远的天穹，净蓝净蓝的天空有几缕白云，像指甲划过湿滑玻璃留下的淡淡水痕。那马冲我咧嘴一笑，在响亮的阳光下，牙齿熠熠生辉。原来这是一场梦，我醒来神情恍惚，脑海里浮现着刚才那一幕，一匹多么漂亮的马儿!我知道，实际上，它叫朝圣者，在蒙大拿时，它已残破不堪。

那段时间翻译《马语者》，做梦都闻到马粪的味道。

好几次我都落泪了，加上我又是那种轻易就被感动得掉泪的人。一个强悍的西部牛仔一不小心成了小三，他插足纽约白领的婚姻，最后自寻死路，俗套得要命，老掉牙的故事，但是，不同的是，牛仔汤姆的那种爱，在这个世界上几乎绝版了。他与安妮的爱，虽然其热烈比不上《廊桥遗梦》，其誓言比不上《上邪》，其唯美比不上《云中漫步》，其占有欲比不上《香琴抄》，其遗憾比不上《人鬼情未了》，其曲折离奇比不上世上十分之一的爱情，但其容量和洁净超过了他们所有。既然爱了，汤姆其实还是有多种选择的，为什么要选择将自己高贵的头颅呈送在当头罩下马蹄之下?

他以结束生命的方式给这段旷世爱恋画上了一个凄婉的休止符。

安妮是纽约一家时尚杂志的主编，集知性、美丽、狂野于一身，她带着一股狠劲，卯足了力气，开着拖车，带着失去一条腿的十三岁女儿和一匹苟延残喘的马，穿越美国大陆，行程几千英里到达西部蒙大拿，未征得汤姆(驯马师)同意，贸然来到汤姆的住所请求他医治女儿的病马。女儿因骑马出了事故，女儿的好朋友在这场事故中丧生，她自己也失去了一条腿，她心爱的马“朝圣者”也从此变得暴戾、凶残。看着女儿从此一蹶不振，安妮才出此下策。桀骜不驯的汤姆竟然被眼前这位作风凌厉、眼含忧郁的女人所征服，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鬼使神差地应下这份差使。

蒙大拿的严寒和粗粝让来自纽约大都市的安妮深深地迷醉，西部牛仔的狂放和率真不知不觉俘获了这位高傲的女强人。她抛开纽约深情款款的律师丈夫，与汤姆在蒙大拿那片秋季牧场上，以璀璨的星空为罗帐，以温软的牧草为香衾，缱绻缠绵，欲仙欲死。汤姆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并育有一子，前妻也是来自纽约的一位艺术家，因受不了西部的苦寒和荒凉，带着儿子重回自己的舞台。汤姆苦闷、消沉，从此放浪形骸，企图以驯马事业来驱散内心的伤痛，可一不小心成为远近闻名的驯马大师。有意思的是，老天给他挖了同一个陷阱，让他遇上同样来自纽约的白领。他从一位浪荡汉子一下子变成情圣，起先，这一对男女明明互相爱慕，却假意退缩，读者很为他们着急，跳着看后面的结局，道高一尺，魔高一仗，作者早就料到了这一手，他设了很多局，让你难以舍弃。当然，最后，干柴烈火是不可避免的。对于这段出轨的恋情，“安妮唯一感到羞愧的就是没有羞愧。”安妮准备一回纽约就办离婚手续。女儿格蕾丝得知此事后，反应极其强烈，拖着一条残腿离家出走。汤姆从这一刻起变得像个圣徒，这孩子再也伤不起。可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去顺应世俗，然而，没有这份爱的支撑，他将苟活于世。这两个四十大几的成年人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她伏在他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她告诉他，没有他，她不能活!而他却告诉她，这话由他来说才对。他说他会将它(这段恋情)视为大自然赐予的礼物，让他们所有的人生活更加美好。她却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预兆。”汤姆早已做好决定，最好的结局就是舍弃自己生命，换得他人的和平，同时也让自己的心永远宁静。

再回到马的话题上，书名《马语者》，传说有人懂得马的语言，拥有这种神奇本领的人性格古怪、桀骜不驯、行踪诡秘，他们专挑最暴烈的马下手，将那些看起来不可救药的马驯得服服帖帖，他们带着强烈的表演欲在世界各地巡回表演，有些二流驯马师不惜采用下三滥的手段，暗中摧残马儿达到驯服的目的(比如在马的耳朵里灌铅)。他们故弄玄虚，神秘莫测。但是，汤姆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神话，驯马师既不是魔术师又也不是巫师，他们首先必须爱马，其次就是要有极大的耐心，过人的胆识和高超的技巧。只有通过爱和沟通取得马的信任后，才能医治马的心灵创伤。汤姆以他杰出的才华赢得人们的尊敬。

这是一部色彩饱满的小说，大都市和西部旷野两个场景的切换，刺激读者的感官。不同的人物性格刻画层次丰富，幽默强悍的男兽医与风情万种的女兽医之间的打情骂俏，气氛很活跃。昏头昏脑的卡车司机，妖精一样的女心理治疗师，性格率直的西部家庭主妇，粗野的邻居，招摇的路人。而纽约大都市的人难缠和刁钻，老狐狸一般的杂志社老板，一帮成天削尖脑袋挖花边消息的新闻界宵小，精明强干、世俗得要命律师们，有严重的心理扭曲问题的时尚设计师。作家内心向往着西部牧民洒脱豪放的生活，赞美他们快乐地劳动、真诚地歌唱，自然本真地人和事物，让人感动、给人温暧。我们看到弹跳着肌肉丰满的后腿奔向灌木丛的树叉角麋鹿，秋天牧场上轰隆隆狂奔而来的野马群、牛群。宁静超然的河畔小屋，兀开翅膀在万里碧空里翱翔的鹰隼。只有在这里才会产生如此纯美的爱情，那是都市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