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与求新

——戴希小小说集《其实很简单》印象

作者丨郭虹（湖南文理学院教授）

戴希的小小说以其多样的题材、鲜明的主旨不仅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且在当代文坛上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他的“在场性”表达决定了对历史、对现实的审视深度，也决定了他作品的价值。这种对现实的关注使他的作品呈现出鲜明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但是，风格即个性，风格即僵化。一位作家的创作风格一旦形成就意味着他的作品有了自己的个性，但同时作家又有可能囿于某种模式无法超越而陷入僵化，就连欧·亨利也不能幸免。戴希深谙此道，他在漫长的创作道路上一面坚守着现实主义的原则，一面大胆探索求新求变。

这本由著名小小说作家及评论家杨晓敏、秦俑主编的“第七届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奖作家自选集”《其实很简单》，共选入戴希小小说创作各个时期的优秀作品47篇，集中地体现了戴希在几十年小小说创作道路上的坚守与探索。

戴希的有些作品，几乎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呈现，读者甚至难以察觉其对生活的提炼和加工，具有一种白描现实主义的风格。艺术的真实性可以说是小说的生命，也是作家孜孜以求的效果，但由于各人对生活认识理解的不同而导致对事物本质及发展规律揭示的差异。《记得那时》讲述的是一个孩子捡到一笔“巨款”之后的故事，从辛笛发现“路上躺着七元钱”到他向曾老师上交三元，到老师如何“赞许”、校长如何“推介”、学校如何宣传、他如何反省自责、又如何“掉钱”这一过程真实得就像身边发生的一样。作品中的辛笛虽然是位小学三年级学生，但他的心理、行为已经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而又极为符合一个儿童的特点。

戴希有时将人物放在美丑之间，只是客观地呈现，这种人物读者很难判断他属性。《雅盗》主人公既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盗贼，他第一次到白正家就是真来偷盗的，当他看到主人留下的300元时，他“开始有些生气”，甚至“动怒”。第三次来虽然不是为偷，但是尽管他所崇拜的人苦心规劝，也不能改变他的“秉性”，使他“金盆洗手”“从善如流”。但他却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偷，倘若触碰到他心灵深处最柔软的角落，他也会“心头却一热，眼眶也有点湿”的。而且这个窃贼不仅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崇敬文人，还喜欢文化人利用留言条的交流沟通方式——此所谓“雅盗”。同时，他虽然未能金盆洗手，但却向白正表示“今后，我会精心选点，只偷该偷之户，譬如贪腐官家和黑心商家……”——此所谓盗亦有道。

与作者以前的作品相比，《雅盗》的环境描写也做了大胆的尝试。戴希的小小说很注重对环境的描写，他总希望能在短小的篇幅里传达更多的时代气息，《雅盗》亦如是。

除了真实地呈现之外，戴希的作品还有着白描现实主义的简洁凝练，但同时又不失铺排跌宕。小小说有着小说的共性，需要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而凝练也正是受小小说短小的篇幅所限，虽铺排跌宕却不能汪洋恣肆，因此，戴希将诗歌创作的经验借鉴过来，形成了他作品的简洁之风，但是虽然简洁却丝毫不影响作品反映现实的深度。《都赢了》是一篇难得的高度凝练之作，小说写的是某厂一名叫“小秦”的司机如何与修理厂厂长勾结做局从“临时工”摇身一变而登上“人事科科长”宝座的故事。作品前半部分是为其表，却逻辑严密，没有丝毫破绽，后半部分是为其里，也就是那个“局”，读后不得不让人被小秦的智商折服，同时又为小秦之流挤进管理队伍以及那些厂长副厂长之流的智商和贪婪而忧愤。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局”，但作者却将其浓缩为340多字篇幅，其前因后果，常务会议、其妻之忧，逻辑楚楚，映射出表面光鲜时代背后的龌蹉。

戴希对现实主义原则的坚守还表现在他对当代人心理的深刻呈现。一个社会的变革，必然带给人们心灵的震荡，这些自然也逃不过目光敏锐的作者的眼睛。面对人类宏大的精神世界，哲学家也感到困惑。因为在科学技术时代，理想主义激情已失却鼓舞人心的魅力，而且科技思维模式已经浸渍了哲学及其他人文科学，人们开始将人的任何一种状况加以量化，包括生活的质。比如幸福，人们试图将其量化为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子、拥有多少金钱或者做到什么级别的官位。但当世人正把幸福分解为许多要素，而又试图计算这些要素的质之时，戴希却在严肃地思考这个浅显而又深奥的问题，并通过《每个人都幸福》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每个人都幸福》叙述的是苏老师与一群有生理缺陷的学生围绕着“我不幸福”、“怎样才幸福”这两个问题的对话，通过苏老师睿智的启发，最后得出不幸只有一点点，幸福却有那么多，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幸福”的结论。这一人生哲理不仅为这群特殊的孩子打开了通往幸福的大门，也向世人开启了一扇可以欣赏清风明月的窗。作者通过一个很浅显的故事,揭示生活中晦暗不明的现象和生命的超越性意义，严肃地破解生命之谜、人生之谜。作者的意图不外乎通过那些追问，那些感悟，发人深省，并借以表达善良而美好的愿望：每个人都幸福——这应该是这篇小小说被多次转载，并收入《21世纪中国最佳小小说2000—2011》《中外经典微型小说大系》等选本的主要原因。

《其实很简单》也是一篇颇具现实主义功力的作品，小说集以此为名也颇具深意。世间事原是简单的，只看你如何看、如何处。一位平时怕踩死蚂蚁的男人却能在危急时刻大义凛然，挺身而出，按常理推论这背后一定掩藏着什么隐秘的原因。但随着记者的深入采访，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被揭示出来，那是一束从一颗清澈澄明的童心中发出来的人性美的光芒，也是足以使一位懦夫变成勇士的力量。这种手法让部分读者觉得少了回味，但有些事情只有抽丝剥茧才能直逼真相——这种严密的理性思维干预也是戴希作品现实主义的一大特色。同样写人情的《装修》取材于当代人生活中的一件平常事，但随着房子装修的进程，一间充满阳光的小屋也随之搭建而成，其间洋溢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与美好，感人至深。没有一颗美好的心灵，是不可能营造如此诗意的氛围、传达出如此美好的情感的。这种美和诗意，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需要，而不仅是当下——这就是我所谓“可能包含着的在历史中富有诗意的东西”，是“从过渡中抽出的永恒”。

选入集子中的还有三篇历史题材的作品。历史一直是小说家们取之不尽的源泉，但是戴希写历史却有其独特之处，他写历史不是为了影射现实。他总能将笔下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转换成正能量的源头。《鹞鹰之死》讲述的是唐太宗时著名谏臣魏征不惜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而向皇上进谏的故事，包含的是居安思危，切勿玩物丧志的道理，塑造了一代明君、一代贤相的形象。《死亡之约》取材于历史，却警醒着世人。所谓“死亡之约”说的是唐太宗和朝廷关押的死刑犯的约定：李世民在贞观七年腊月初八，准许在押的390名死刑犯不受任何约束地回家看望他们的妻儿老母，并约好来年即贞观八年九月初四主动返回朝廷大狱伏法.而罪犯们居然没有一个爽约。被罪犯们的诚信感动，李世民当即宣布：赦免所有囚犯。故事到这里，“以诚心换取诚心”的主题已经很鲜明了。但作者为了更深一层，在史料的基础上作了大胆的想象和加工。贞观十四年，在国家危难之际，390名被赦囚犯主动请求上战场，英勇杀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来了国家的安定。这个结尾在前一主题的基础上升化到了“以诚心换忠心”的高度——可谓化腐朽为神奇。同是历史题材，《鹿战》的蕴含极其丰富，对强大的楚国而言，被眼前的利益牵着走，终将走上不归路;对弱势的齐国而言，扬长避短，不战而胜，智取楚国。这篇小小说荣获了第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

迄今为止，戴希公开发表微小说800多篇，获得过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奖、中国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冰心图书奖等近乎全国有影响的所有微小说奖项。同时，他在诗歌、散文、杂文等领域也有不错的斩获，并试图打破文体之间的藩篱，将各种表现手法综合运用到小小说创作中，探索小小说创作的新方法、新途径。

首先在体式上，戴希不断尝试改变小小说原有的故事结构，《祝你生日快乐》、《“红狐狸”与“北方狼”》的故事作者安排了三四种不同的结局，这一结构表面上看只是打破了原有的故事框架，而实则是面对复杂的现实，打破了固有的思维方式而导致——一件事情用不同的视角看会呈现不同状态，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会有不同的结果。这一探索虽有前人经验借鉴，但却很契合当今这个多变的社会。诗体小小说《婚检风波》也是一个大胆的试验，虽然有着诗歌的分行排列和思维跳跃，但故事情节完整，主题集中。而且诗风亦庄亦谐，颇具讽刺意味。戴希常常借助一个故事来阐明某种道理，《童心》《天堂·地狱》就属于这类。寓言体小小说源远流长，但贴近时代的作品却不多。也许有人认为有失浅显，但这种以极少的文字寓深刻道理的作品却能给人清清浅浅的澄澈新鲜之感，使人在愉悦中受到某种启迪。因此，戴希的试验是成功的。

生活在继续，创作在继续，探索也在继续，期待戴希更多更好的力作问世。

（原载2017年8月11日《文艺报》、《湘江文艺评论》2017年第1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