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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丨客乡音韵品梅州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8-26 11:55:50

客乡音韵品梅州

作者丨水运宪

(梅州围屋)


二十多年前,我在广东沿海某开发区工作过几年时间。其他都还适应,只是与当地同事交流的时候,语言很有障碍。记得有一位面相文静的副区长说话口音格外独特,广东朋友告诉我说,那位副区长是梅州客家人。又说,他还是在跟你说普通话呢,要说纯粹的客家话,连广东人都听不懂。这样一介绍,便给我留下了一个大致印象,以为客家话比广东话还难听懂。

不少内地朋友对于客家人的熟悉程度的确有限。当年有一群朋友过来,一点菜就出了笑话。服务生用广东话向我们打招呼,其中一位长沙朋友听不懂,便提要求说:先生,请讲客家话。当时我很惊讶,问那朋友,你居然能听懂客家话?那家伙一愣,赶快更正:哦,我是让他别说客家话。服务生在边上一脸茫然:先生,客家话我不懂讲,我讲的是广东白话。这件事情非常有趣,说明人们对客家比较陌生。至于客家人的语言,那就更加弄不明白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段时间我是在西部沿海地区挂职,客家人又相对集中在广东的东北部,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去客家地区感受一回。那位副区长告诉过我,说他的家乡梅州好得不得了。那是客家人最主要的集散中心和聚居地,号称全世界的“天下客都”。整个地区五百多万人口当中,除十来万人使用潮汕方言,绝大多数人说的都是客家话。“广东人说听不懂,那是因为客家话是北方语系呢。你要去了,肯定能听懂。”他不无自豪,“下个月,我专门安排时间,带你去梅州开开眼界。”

只可惜他很快地荣调省城,后来就失联多年,至今没再见过面。他让我下一个月去梅州,竟然延宕至下一个世纪。那个美好的期盼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孕育到今年九月,望穿秋水,终于得以娩出。

车进梅州的时候小停了片刻,上来一位精明强干的中年小伙子,笑吟吟地说了句“梅州欢迎您”,令人疲惫顿消。我以为他是地方上负责接待的官员,却不是。他也是记者,跟我们是一路的,先到一步而已。只不过他是梅州人氏,便以主人的口吻问候。也对,既然叫“天下客都”,天下的客家人到了梅州,自然而然便是主人,便有一种本能的自豪感。回想起以前认识的那位副区长,说起梅州的优越,虽然只有“不得了”三个字,却十分地了不得,足以胜过言语万千。我相信当时广东沿海地区要比粤东北山区发达一些,他却说要带我去梅州“开开眼界”,可见梅州人对家乡的热爱程度。每个地区总有一批又一批热爱家乡的族群,何况梅州的族群早已形成了一个客家民系,遍布五湖四海。他们每时每刻都会因梅州而骄傲,梅州必定也会以自己优秀的族群而自豪。天人合一,人杰地灵,梅州这方水土的兴旺发达绝对不是没有来由的。

到达梅州的第一个晚上下榻在一座名叫“客天下”的巨大酒店。进去以后才知道,那里何止是一家酒店?分明就是一座民俗风光城。主人安排了两部电瓶车,载着我们游览了将近四十分钟,我却感觉那车开得太快,来不及将周边的景色搅入眼底。景区占地有两千公顷,那是个什么概念?已经达到了整整二十平方公里。比较我们长沙周边的几个县市,鼎鼎大名的烟花爆竹之乡浏阳市,它的城区面积也不过二十多平方公里。客天下之大何等了得?

比占地面积更博大的,是客家人的独特文化。一座客天下园区,浓缩了客家人衣冠南迁的纵横历史,留存着绵延近千年的风俗民情。说实话,对于一个初到梅州的人,我还不具备谈论客家文化的资格,但是的确感受到了一种氛围。尽管这种感受相当肤浅,却非常实在。比如园区内驾驶观光车的姑娘们,她们的服饰就非比寻常。客家人属于汉族的一个民系,没有类似苗族姑娘那样的金银头饰,也没有藏民族那种长袍大褂。我甚至说不清楚她们的服饰独特在哪里,偏偏越看越觉得独特。极其普通的白色衬衫,上面印了些蓝色小花小叶,质朴而又明净。那款式有如清代妇女装,斜上襟,布纽扣,将女子身体的曲线勾勒得风情卓约。尤其那条黑色长裤颇有玄机,不仅裤脚宽大,臀围也极显宽松。布料的质地很特别,仿佛用一种极垂的丝棉制作,便有了种种灵动的飘逸。我在脑子里比较了好一阵,觉得有点像南海渔家女子,又酷似西北的农家婆姨。我不知道这种装束是不是具备了客家服饰的典型性,却分明感觉到了它的与众不同。

到梅州听一听正宗的客家方言,可以说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实现这个心愿却不容易,当今人们都用普通话交流,出于礼貌和尊重,梅州人不会跟我这个外地人说客家方言。无论他们的文联主席、接待办主任、包括当地的媒体记者们普通话都说得相当好。好得令我怀疑他们还会不会说客家话。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行人乘坐大巴去领略梅州的湖光山色。大概是为了走得更加随意轻松,车上没有安排专业讲解人员。行进途中,主人又觉得应该沿途作些介绍,偏偏几位随行的女士都是机关文员,不大具备讲解特长。正感到为难,一位男士挺身而出,走到前面拿过麦克风,顿时引发了一车的掌声。这名男士非同凡比,他可是梅州文化旅游特色区管委会的副主任,又是梅州城市设计委员会的专家委员,能够听到他的讲解,福莫大焉。

掌声过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期待他的高论。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姓谢的副主任突然引吭高歌:

噢嘿——

依溜哇老妹耶,

有好山歌哇,

愚都溜哇啊溜等那来呦嘿。

噢——嘿!

还没有等到歌声完全落音,满车的人就开始击掌喝彩。一首地道的客家山歌号子,被谢主任唱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客家人这种开场方式,让我想起了广西刘三姐的一句歌词:农家没有好茶饭,只有山歌敬亲人。今天的客家人,好茶好饭好烟好酒啥都不缺了,仍然用山歌相敬,于是乎阵阵暖流扑面而来。我猜想或许这也是一条小溪。客家文化的长河,便是无数溪流的融会。

然后谢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了梅州的概况。他的讲解既宽阔宏大又精细入微,有历史沿革也有当下现状。最为难得是他的表述能力。多余的话没添一句,必须的字没漏一个,十来分钟的讲解,把个梅州描绘得清清楚楚,生动活泼。好口才,好人才。联想到当初认识的那位副区长,内心大为感慨。我认识的客家人很有限,竟然一个比一个优秀,客家民系中的精英阶层何等深厚,已是不难想见。

途中小憩的时候,我找谢主任还有文联的肖主席请教了客家方言问题。他们告诉我说,客家话的确源自北方语系,属于“中州古音”,被称为“中原语言文化的活化石”。客家人对自身的语言无比重视,“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是客家人的祖训。的确,客家人南迁的历史已数百近千年,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受到当地语言的何种影响,客家方言不仅没有消逝,反而得到传承和发展,这便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客家语言的文化价值。

至于好不好听懂,谢主任和肖主席都说没有问题,然后他们相互用客家方言对了几句,我却听得相当费劲。他们边说还边给我介绍,指出哪些地方源于北方话。照我理解,客家话基本上与汉字相对应,只是音韵变化较大,想完全听懂,还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

但是这个过程应该不太长。客家方言的很多表达方式、词语以及用字,我听得非常熟悉。比如他们称呼最长者的时候,前头加个“太”字,“太爷”、“太姑”、“太姨”,这就跟我老家的叫法完全相同。我的家乡也称呼“太奶奶”、“太姥姥”、“太姥爷”。客家称小孩为“细”,我们也称做“细伢子”、“细妹子”。尤其他们还使用“满”字,让我听得特别亲切。这个字往往加在排行最尾者的前面,比如“满爹”、“满舅”、“满姨”、“满姑”。也可以用在最年幼的小辈身上,“满女”、“满妹”、“满崽”、“满孙”都可以。清代学人张心泰曾考证,“满子,嘉俗称子女之最小者”。

客家还有很多说法,也跟我的出生地湖南常德一模一样。比如绳子叫“索子”,眼睛叫“目珠子”。湖南安化把小偷叫做“贼牯子”、客家话也把贼叫做“贼牯”。尤其相似的还在词语中加个“打”字,客家话说“老打老实”、“笔打笔直”、“清打清楚”、“糊打糊涂”,我们那里也这样说。比如“莽打莽撞”、“拖打拖拉”、“索打索利”、“满打满算”等等。

我的一个同学正在写一部大作品,书名叫《天下客家人》。这位同学曾经以一部《乔家大院》声名大振。如今他将目光聚焦于堪称伟大的客家民系,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手中即将杀青的作品,必定是一部影响深远的宏篇巨擘。

我却没能像他那样广泛深入地认识客家人,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研究博大精深的客家文化,相比之下,很是自惭形秽。

回过头想一想,我也有所获。大小不同而已。

虽然是浮光掠影,毕竟我也到过了客家地区。第一印象至关重要,我已经抓住了。客家那边的山水湖泊、梅菜娘酒、衣冠服饰、乡音古韵已然勾起了我无限的兴致。徜徉于那方土地,甚至还有一丝丝回到家乡的感觉。

有人把梅州称为“慢城”,这称呼很贴切。梅州的确是一个值得慢慢品嚼的客家文化名城。

就为这一点,我打算再一次走读梅州。

责编:吴名慧

来源:水运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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