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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丨不舍是惠州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8-26 11:40:39

不舍是惠州

作者丨水运宪


金秋九月,应友人相邀,重游了人称“半城山色半城湖”的岭南名郡惠州。泛舟在惠州西湖的时候恰逢台风过境,秋雨淅沥,湖山空蒙。小歇于丰渚园,主人设笔墨求字,便随兴写下一句话:“三步九回头,不舍是惠州”。

当地媒体朋友对这句话颇感兴趣,第二天就登上了报纸头条。几位记者非常认真地追问我为什么“不舍惠州”,仿佛我与惠州曾经有过某种不解之缘,甚或猜测我在这里是否还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的惆怅往事。实在遗憾,那些美妙我都未曾拥有。

但是我对惠州并不陌生。九十年代初,吉林作家顾笑言的女婿率一批武警战士到惠州开辟生产基地,为惠州的建设发展出了一份力。当时我在珠海挂职下生活,便与他们常来常往。二十多年前的惠州像一座巨大的工地,生机勃勃的景象令我为之一振。五次三番来过之后,惠州给我留下了明确的印象。与当年某些经济特区相比,我觉得这是一座有根基的城市。这种根基,就是它的文化底蕴。经济发展可以使一个穷困地区变得富裕,却不见得能够富强。单凭物质财富,绝不足以使一个地区文明发达。唯有那些具备深厚文化底蕴的地区,它的精神会随着经济的发展日益强大,因为它具有自己的文化灵魂。我觉得惠州就是一座有灵魂的城市,它的精神气场一直强大着。早在农耕文明时代,这个地区就声名卓著。清代贤士对惠州曾经有过这样的评价:“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说这句话的贤士其实就是一名惠州人,名叫江辰逢。他在诗句中提到的“坡公”就是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北宋绍圣元年,苏轼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携侍妾王朝云、三子苏过,在惠州一住就是两三年。谪居惠州期间,苏东坡先后写下了一百六十首诗词,还有几十篇散文、序跋。其诗其文尽情咏颂惠州风物,助使惠州名扬四海。今人传说苏东坡当年还为惠州做了很多功德善事,在我看来那些事情已是微不足道。苏东坡在惠州留下的文化遗产,才是当地人最为珍贵最为久远且无可替代的历史财富。江南三大名楼就是最好的例证。中国历朝历代不知道修建过多少楼台亭阁,随着时代的变迁,无数当年的名楼早已烟消云逝,唯江南三楼,建了被毁,毁了又建,都是因为文化含量太过厚重。崔灏一首《黄鹤楼》不仅令诗仙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也令那座黄鹤楼巍然屹立,流芳百世。王勃的《滕王阁序》深广博大,使得一座滕王阁灿烂至今。范仲淹高思广虑写下了一篇《岳阳楼记》,忧乐二字不知道触及了多少仕宦商贾的情怀。那座纯木结构的岳阳楼后来毁于火灾,很快又重建如故。船过洞庭湖,望见的岳阳楼并不高大,却令天下君民共仰。文化的份量既无形又有形,苏东坡于惠州,绝对是一座传世丰碑。

我那幅看似随心所欲的拙墨,其实就是在咏叹苏东坡。所谓“不舍是惠州”,是指坡公舍不下他的爱妾王朝云。宋神宗熙宁四年,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苏东坡被贬为通判官遗往杭州。某天邀朋友游西湖,发现歌舞班中有一女子奇秀无比。舞毕,女子们淡妆过来伺酒,陪伴苏东坡的刚好是那位女子。因世事变迁而心事黯然的苏东坡,顿时感到丽阳普照。一首“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绝句,就是为那女子而写的。

那位女子就是后来被他纳以为妾的王朝云。

苏东坡喜爱王朝云,绝不止限于容貌。在坡公的众妻妾中,王朝云最为温婉贤淑,深解坡公心意。据说某一天苏东坡在院子里散步,忽然指着自己的肚子问身旁的伺妾:“你们谁知道我这里面是什么?”一伺妾回答说:您腹中都是文章。苏东坡摇了摇头。另一位伺妾又猜想说:您肚子里都是学识。苏东坡仍然摇头。轮到王朝云了,她含笑回答说:“大学士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一句话令苏东坡捧腹大笑,称赞说:“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苏东坡在杭州四年,后来又去了密州、徐州、湖州,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又因“乌台诗案”进而贬至黄州,生活日见清苦。他曾写下“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的诗句,记载的就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在黄州的时候,王朝云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遂礼。苏东坡回想起名噪天下的昨日辉煌,再想到“自惭不为人识”的今天,不禁感慨万端,便提笔为襁褓中的儿子写下一首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足见他的心情灰暗到何等地步。

然而在这期间,王朝云一直无怨无悔地伴随着他,“布衣荆钗,共度患难”。据说为了保障苏东坡的营养,王朝云买来廉价的肥肉切成方块,配以佐料煮烂了供坡公食用。这种烹饪技法十分地独特,竟然成为了流传至今的一道名菜——东坡肉。

晚年时期,苏东坡再次被贬放到了“南蛮之地”惠州。其时坡公已年近花甲,运势再难好转,身边姬妾逐渐离他而去,唯有王朝云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地伺候在他身边,成为了苏东坡心灵唯一的藉慰。当王朝云陪伴苏东坡不辞劳苦翻山越岭到达惠州的时候,苏东坡感激涕零,写了一首苦中作乐的诗歌表达当时的心情。诗中称赞王朝云“不似杨枝别乐天,适如通德伴伶元”;“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他还为这首诗作了一个序:“余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随予南迁。因读乐天诗,戏作此赠之。”可见这一对老夫少妇情感之深厚。

然而老天实在不公。王朝云在惠州为苏东坡再次产下一子之后,身体急剧崩坏,终于不治而亡。时年刚刚三十四岁。苏东坡悲痛欲绝,将爱妾葬于惠州西湖的孤山南麓,亲自书写墓志铭。附近的僧人为王朝云捐建了一座“六如亭”,亭柱上镌有苏东坡亲笔撰写的一幅楹联:“不合时宜,只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苏东坡最后还是离开了惠州。走之前的那些日子,苏东坡在惠州西湖悉心经营,修了堤、建了塔、种了梅,作了诗,为的是希望用这些景物,唤回与王朝云在一起的那些逝去的岁月。然而“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景物尚存、佳人已杳,只有那一段又一段的炎凉世事、冷暖悲欢,注定会流传到永远。

于是我才有“三步九回头,不舍是惠州”的唏嘘。

责编:吴名慧

来源:水运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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