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短篇小说）

作者丨水运宪

（作者注：当年的《湖南文学》还没有正式恢复，叫过一段时间的《湘江文学》，还叫过《文学月报》。）

（六）

很快家里便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活跃气氛。

但这跟送走小方桌完全没有关系。我们的儿子第一次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了，我和老公怎么看怎么喜欢。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哪?”老公掩饰住喜悦，像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什么人都没有。”她很大方。

“嗯?”

“不相信?爸爸妈妈都去世了。有一个哥哥，也一起死了。”

那话让我听得直打冷战。

儿子连忙补充说：“她们家在唐山。”

于是我们就理解了。

我心痛地望着她，“一个亲戚也没有?”

“有啊。”女孩甜甜地一笑，“没有亲戚?我能长这么大?嘻嘻。”

“嗯?你有亲戚?”老公很注意这一点。

“多得很呢。”她仍是笑嘻嘻的样子。

“多吗?在哪儿?有工作吗?”

“在哪儿?哈，在这里，在那里，全国都有，都是我的亲人。哈哈。”

我这才明白她是在开玩笑。这样就好了，我们这个家庭也实在沉闷了一些，还真缺这么一个爱说爱笑的人。

我老公也放下心来。看得出他相当满意。我知道他的心思，最令他满意的，恰好是这姑娘无亲无挂，孑身一人。于是老公的脸上出现了比海市蜃楼更难见到的笑容。他这一笑，房子里的空气便沸腾起来。

也许欢乐的气氛根本不应该属于我们家。刚刚有了一些暖和的迹象，门外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儿子离门近一些，便迅速地起身打开了房门。我坐的位置背对房门面对老公，一眼就看见老公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我回头朝门口一望，我的天，就是那个人。他终于来了，却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儿子的那个女朋友突然像燕子一样扑了上去，欢喜地叫了声：“姥爷!”然后惊喜若狂地依偎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往下的事情发展得很快。我老公就是那样的作风，处理这样的事情他的反应极其敏捷。就跟快刀斩乱麻一般。

睡觉之前，老公宣布了一个方案。他决定睡到书房去，并且让儿子也跟他到书房去睡。我当然是睡在卧室里，儿子的女朋友跟我睡。

儿子其实有自己的房间，但是他没有反对睡爸爸的书房。他对父亲将要做出的决定已经心如明镜。

我也知道明天一早将要发生什么事，可儿子的女朋友却一点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她在我卧室里头久久没有睡意，还一往情深地浸泡在蜜汁般的憧憬之中。我看着她那张稚嫩而又漂亮的脸，心中好一阵发疼。

需要安慰她几句吗?唉，这时候需要安慰的是我自己啊。

我还什么话都不敢乱说。生怕有哪句话说得不恰当，又会酿成诸如小方桌那样的大错。

她却老想跟我说话。美丽的双眼皮往上挑起，露出了一汪春水，“伯母啊，有人说，娶回来一个媳妇儿，就等于卖出去一个儿子。您这么想过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想，何止卖掉一个儿子啊?也许娶回你这个媳妇，卖掉的将会是我的老公呢。

我便劝她早点睡觉，不要再东想西想。而我自己却在心里左想右想，不知道天亮以后我儿子会采取什么办法跟她摊牌。

儿子竟然不等天亮了。

半夜时分，我就听见有脚步声走了进来。儿子表情呆滞地出现在屋内，轻声呼唤他女朋友的名字。他女朋友根本就没睡着，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睡不着?”

“不是。有件事情，想同你谈谈。”

“现在吗?”

“是的，就是现在。”

女朋友按捺不住喜悦，却又故作娇态，“是吗?这么晚了，还谈啊?”

“还是早点谈的好。”儿子很坚决，“我们出去吧。”

女朋友也不再推辞，立即穿衣下床。

临走时，她还悄悄地看了我一眼。看我睡着了没有。我身子朝里歪着，一动也不敢动。泪珠子悄然无声地滴在枕巾上，心里直发颤。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了。一个是轻盈快活的，一个是结实沉重的。我猜想儿子心里比我更不好受。但他是父母的亲骨肉。他酷似他父亲，俨然是父亲的翻版。他从来没有违拗过父亲的旨意。因此，这样的儿子是极少让父母操心的。

（发表于《湘江文学》1982年第7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湘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