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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录丨何顿:希望是我们每个人活着的底气(一)
新湖南 • 历史专题
2017-08-09 10:34:53

希望是每个人活着的底气

——何顿访谈录

作者丨彭国梁

(一)

彭:何顿兄,这几年你创作可谓大丰收,大部头一本本的,让我不能不佩服,先是《黑道》,那本长篇小说结构非常好,故事特别吸引人,让我一读就放不下。去年,你出的新书《湖南骡子》,更是好评如潮,小说中语言十分讲究,我曾写过一篇读后感,《湖南骡子的诗化语言》,研讨会、评论文章,铺天盖地,全国影响很大。听说还上了“2011年度长篇小说排行榜”第四名,这种来自非官方的学术界的评定,对你这部书写百年湖南历史的《湖南骡子》,应该说是给予了十分的肯定。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创作的?

何:先说《黑道》吧,它在同类型文学作品中,被很多人视为写得很不错的小说。湖南文艺社的刘社长,在北京碰见我,对我说《黑道》这部小说,比《黑道风云》一类的小说写得好。鲁迅文学院的副院长施战军先生,是位文学评论家,对《黑道》一书十分肯定,并把《黑道》推荐给“西湖类型文学双年奖”参与评奖,《黑道》已从全国几千部长篇小说中脱颖而出,入围,三月份将揭晓。还有上海市作协副主席赵长天,也十分看好《黑道》,也是《黑道》一书的推荐者之一。据说,要两位文学界的知名人士推荐,小说才能参与评奖,这两位,我都不认识,只是在刊物或报纸上读过他们的文字,谢谢他们推荐。这是“西湖类型文学双年奖”的组织者,通过微博发私信告诉我的。

《湖南骡子》是去年七月份出版的,但真正进入市场,是九月份。《湖南骡子》在《花城》第四期发了上卷,在《芙蓉》第五期发了下卷。书出版后,确实获得同行的很多好评,如《花城》的主编田瑛、《文学报》的朱小如先生、山西大学的王春林教授——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之一,《芙蓉》主编龚湘海和湖南文艺社副社长陈新文先生等,都对《湖南骡子》一书,给予了高度的好评,我不好一一列举,列举出他们说的话,显得有点自夸,甚至卖弄,还是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暖暖心吧。去年年底,研讨会一开,报纸一宣传,《湖南骡子》一书,在长沙的很多书店都变成了抢手货,几度销售已空,几度添货,书店老板看见我,对我说,《湖南骡子》销得真的好,很多读者走进来就问:老板,请问有何顿的《湖南骡子》吗?我知道,这是报纸宣传的结果。《长沙晚报》、《湖南日报》、《潇湘晨报》、《晨报周刊》和《湘声报》、《今日女报》都对《湖南骡子》进行了宣传。

彭:我这次访谈,专谈你写的一系列黄家镇的中篇小说,我个人感觉你的中篇小说也写得相当好,也许你的长篇小说创作成就太大了,因此覆盖了你中篇小说的创作成就。在我看来,评论界的人不怎么注意你,也许是你写的小说中的人物太下层了,下层得让评论家不好评价,因为在他们看来,也许这不是一种普遍现象,让他们读来陌生,就不好把握。我读来却感觉非常有意思,既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思索,感到作者用心良苦,如《蒙娜丽莎的笑》、《希望》、《我的生活》和《到此为止》都与命案有关,读来冷峻,却又令人掩卷遐思,我不禁想问,你为什么爱写这些匪夷所思的凶杀案?

何:有段时间我喜欢看长沙的政法频道,政法频道里常有一些案例,看后让我思考。我把那些案例搬到了黄家镇,因为天地下没有黄家镇,如果有,只存在于我的小说里,这就避免了官司一类的麻烦。所以,看到或听到什么案子,觉得写下来可以让读者思考,就写了。像《蒙娜丽莎的笑》,写金小平杀了丁副镇长,是想告诉某些人,不要去揭某些姑娘的底,不要去毁了人家的新生活,只是没这么说。我不喜欢把主题弄得很明朗,我喜欢把思考变成人物、把内容藏在人物身上,你读了多少是多少。又如《我的生活》里,黄镇长掐死了他爱恋的姑娘,和《到此为止》里,民警指使联防队员打死吕医生,这些案子,如果写在真名实姓的城镇,那会给自己惹官司,用一个虚构的镇容纳这些人物和事件,就没人找我的不是。早几年,我经常上铜官镇、靖港镇、丁字湾镇和榔梨镇走马观花地看看,目的就是去体验镇上人的生活。有时候,我会在一个地方坐上一下午,或坐在餐厅里听镇上的人说事,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时,我就搭话。后来混熟了,便常去,住一两天,感受下镇上人怎么过日子。黄家镇汇集了我走过的众多小镇的特点,写作时,这些走过的小镇就都会闪现在我脑中,让我突然看见一扇门打开,金小平、陈娟、杨琼或二牛、三伢子、黄刚、彭志、大毛和二毛,还有吕医生、刘姗老师、李副所长等,走出门,看我一眼,或因犯了案而慌慌张张。

比如中篇小说《蒙娜丽莎的笑》里,我写金小平杀丁副镇长,就是在某镇上吃饭时,餐馆老板与一个走来的什么人,于聊天中听到的。假如那天我没去那里,不吃那餐饭,我就听不到那个悲惨的故事。我听见了,其实就几句话,可是在我脑海里却出现了众多的浮想。回到家,就提笔写了这个中篇。小说《蒙娜丽莎的笑》发在2002年的《收获》第1期上,发表后,很多刊物都选载了。

彭:我读完你的《到此为止》后,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伤,你怎么让那个洁身自好的吕医生死在警察手上?这小说名是不是有别的隐喻?

何:你有一种莫名的感伤,这证明这篇小说就写到位了。《到此为止》是想写一个好男人,爱上了一个他感觉很好的女人的故事。这个故事里面的女人,却是个有夫之妇,——女人出来寻找新的爱情,因为丈夫对她来说不新鲜了,她想出轨。这样的事,如今这个情感混乱的社会,确实不少。女人里也分等级,有高贵的,有贫贱的,有普通妇女,还有性欲旺盛的女性。吕医生不该爱刘姗老师,他爱上她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刘姗老师是李副所长的夫人,李副所长是普通民警时,追求刘姗老师,追到手了,之后,他忙于向上爬,很少关心老婆,而刘姗老师是个浪漫型女性,喜欢浪漫的生活情调,李民警却忙于公务,没时间跟她浪漫。刘姗老师就找到了纯洁的吕医生。

我从来没写过男人很纯洁。我笔下的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吕医生是我唯一写的一个纯洁男人。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带大的,母亲干涉他的恋爱,把他年轻英俊潇洒时谈的一个个女朋友都吓跑了,吕医生毫无办法,因为面对他那个自私的母亲,他没办法完成他的婚姻大事,就拖到了与刘姗老师相识的那一天。当他得知刘姗老师是个已婚妇人时,他多次想逃避这场情感灾难,但面对饥渴的内心,他无法抗拒风骚、婀娜的刘姗老师,直到他和刘姗老师在新青年酒吧约会的那个晚上。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晚上。

吕医生不是被公安打死的,是被公安下面的联防队员打死的。《到此为止》确实有这种隐喻,就是这样的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我只在结尾处写了立案调查,没写调查结果,结果让读者自己去添加。有的事情,不能把故事讲满,讲满了,就没有余地了。

彭:我曾写过一本书,名叫《繁华的背影》,其中写的都是在这个都市之中讨生活求生存的底层人物。你的小说创作,所关注的也都是底层人物。你对这些底层人物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何:我喜欢写底层人物,写底层人物更能体现人的本性。高层人物身上裹着很多层东西,要一一剥开,写起来累。底层人过得生猛海鲜一些,扯皮、打架、敢做敢爱,这种感觉是活力。中国十三亿人,百分之九十几是底层人士。写底层人物简单,随处可见,聊天也什么都敢说,写起来无须多动脑筋。这就是我写底层人物的原因吧。

回想起来,可能也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文化大革命中,我一家人被从湖南第一师范赶了出来,赶到街道上,与街上的市民生活在一起。我们家在那条街上生活了整整十三年,直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父亲的历史问题终于被澄清,我一家人才从那条街上搬走。也许正是这段不平常的生活,让我熟悉了小市民生活,且身上充斥着小市民情结吧。

彭:谈谈《蒙娜丽莎的笑》,年轻时,曾经在大城市卖过淫的金小平,赚了钱,回到黄家镇后,已经从良了,你却安排一个曾经出差到长沙的丁副镇长睡过她,认出了她,让她最后杀了丁副镇长,然后又让她消失,你这样写,是出于对金小平的同情,还是对现今生活的不满?因而让金小平远走高飞?

何:我记得该小说创作前,我曾与一个卖淫女聊过,那是十多年前,她不知道我是作家,她说她家很穷,她要供弟弟读高中,还要挣钱替父亲还债,父亲建房,欠了亲戚朋友许多钱,她只好出来打工。可是,打工来钱太慢,无法让她父亲看到希望,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走上了卖淫这条路。我当时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因为她赚钱一是供弟弟读高中,二是替父亲还债务,这很了不起。我问她,将来面对丈夫,她会怎么办?她说,我把吻给我丈夫。她说她从没吻过嫖客,她要把吻留给让她愿意嫁的男人。这个姑娘就是我小说的原型金小平。我写《蒙娜丽莎的笑》时,这个姑娘就时常在我脑海里闪现,她说话的声音、表情就跃然纸上。她回到镇上,从良了,但她没想到曾经睡过她的男人,那个丁副镇长却毁了她的生活,这让她感到绝望,因而动心杀人。我本来是要在小说中让她自首的,可是我觉得她不会自首,因为像她这种卖淫女,在生活中见多了,不甘于把自己的后半生赠给监狱,本能让她选择了逃跑。所以我没写她自首,也没写她被公安抓住。

彭:无论是底层中层还是上层,为爱情所困为婚姻所困,恐怕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我注意到,你这几个中篇小说都是写底层人为情爱所困因而杀人,杀人就那么简单吗?你对他们杀人怎么看?

何:底层人杀人,有时候是意气用事,大多脑海里没装多少后果,只装着恐惧或仇恨。仇恨能让人杀人,金小平纯粹是因恨而导致她趁丁副镇长洗澡时,杀死了丁副镇长。恐惧同样能让人杀人。《希望》里二牛把老五骗到山洞里杀死,就是恐惧所为,他害怕老五把他杀死大毛的案件说出来,于是起了杀心。《我的生活》这部小说里,那个矮小、猥琐的黄耀武,最后把自己爱恋的小叶掐死,这是由爱转恨的结果。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加上对小叶的不信任,恨就变得无限大了。这都是下层人冲动起来不顾后果的结果,我在多篇文章里都提到过,后果其实就在前面,你不干,后果就永远在后面,一旦你干了坏事,杀人、强奸或偷窃,后果就转到前面来了,它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你,后果不是巫婆,不是鬼神,是法律,是监狱。我写这类小说,其实不是宣扬某些人敢于发泄愤恨,我是想让读者读到这人生的一瞬所带来的后果,看到后果,自己遇到这种事时,会想一想后果。

作家写书,重在对世人说些什么。宣传教育,从来都是两种方式,一种是正面的说服教育,一种是事例展示。我是后者,我用笔展示事例,让读者去判断。

人都为情所困,美好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少的,所以人们才拚着性命追求美好。因此,千百年来的文学作品,都是围绕着这个主题展开。爱情是残缺的,所以作家们便不惜大书特书,讴歌不止。往后一万年、十万年,爱情仍然是一代又一代人用生命追求或在生命中叹息的。爱情不是河流,它是条小溪,容不下那么多人沐浴,就会有人站在岸上捶胸顿足,看着他爱的人在爱河里与别人嬉闹而痛哭流涕。这是因为世界上永远存在着男人和女人,永远存在着性,除非性可以为其它东西取代,但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世界上最美的是人,只有人,才能让人激动、痛苦、捶胸顿足,恨不得一头撞死,其它,比如山水风景、花朵、装饰品或服装,再怎么美,只会让你高兴,不会让你激动。当然,金银财宝也能让人激动,但那是另一种激动,与美无关。

彭:我还发现了你这中间的一个有趣的东西,那就是你把长沙市一些街道和宾馆什么的都搬到黄家镇去了。如下河街、迎宾路……

何:那是便于记忆,下河街、沙河街、迎宾路,长沙都有,差点把五一路都写到黄家镇了,考虑到黄家镇没那么大,载不得一条宽大的五一路横躺在黄家镇上,这才没写。这样写是便于以后写另一个小说时,一下子就能想起来。从《我的生活》,到前年发在《作家》杂志上的《到此为止》,是十年时间,如果是自己临时想的街名,恐怕早忘光了,而这些现有的街巷名,却能信手拈来。黄家镇,是众多小镇与我曾经居住过的街巷的混合体。

彭:对弱势群体我看你是又爱又恨的。你写的时候是不是心情特别复杂?《希望》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中篇,写了底层人矛盾和复杂的心理,你能谈谈《希望》的创作思想吗?

何:有些底层人把持不住自己的爱恨情仇。你看看电视报道,很多底层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大打出手,甚至挥刀砍人,事后,公安介入,一问,不过是一些让人发笑的芝麻绿豆事,而彼此冷静下来后都十分后悔。这是底层人太生猛了,太易冲动太不计后果了。底层人善良起来也十分善良,凶起来有点忘乎所以,骂起人来什么恶毒的脏话都可以从嘴里飙出,这是底层人物的特质。因为,他们在平常生活中没受多少约束,就不忌口,也不怕事,等到闯下大祸了,蹲监狱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蛮勇。

《希望》里的三伢子、二牛,老五和杨琼都是十足的底层人,老五希望能在二牛那里诈取点钱,从而搭建一间小房子给儿子搞学习。三伢子和二牛都是黄家镇的二流子,二流子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可是他们也有希望,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变好,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先是杀了镇上的小老板大毛,弄了钱,两人分了,以为太平无事,不料却被老五发现了,就又起了杀老五灭口的恶念。恶念一旦产生,就给了二牛杀人的勇气。我始终认为,杀人是需要勇气的,杀人又不是宰鸡,没有勇气,下不了那个手。杨琼是个暗娼,多年里都在照顾她那个智障的丈夫,她希望他死,只有丈夫死了,她才有重新生活的希望。她老了,客人不多了,而她的儿子却在一天天长大,她似乎无力支撑她那个衰败的家了,于是她把那个智障丈夫骗到幸福桥的护栏上坐着,趁丈夫不注意时,把丈夫推下了桥。

我在创作《希望》这个中篇时,脑子是乱的。我心里很同情杨琼,开始创作时并没有她把丈夫推下幸福桥的构思,构思是她和她丈夫走上幸福桥时产生的。好像不是我要把她丈夫推下幸福桥,是她自己要把这个拖累她多年的男人推下幸福桥。当我写到她和她丈夫走到幸福桥上时,突然我有一种她丈夫要死了的预感,于是我开始写桥,写桥下的河流。当我写到她丈夫在宴席上,遭到邻居逗弄时,她心里的恶念就更坚决了,于是就有她趁天黑,又趁无人时,把她丈夫推下幸福桥这个章节。人物有时候是牵着作家走,人物会对作家说,我要干这事,我一定要干。我写小说,很多时候,写到一半,把开始的构思又推翻了。

彭:你写了一些三陪小姐“从良”之后的故事。“从良”也要讲一个平稳过渡和软着陆吧?那么多的“三陪”从业者,她们的归宿,是神秘?是辛酸?是无奈?一万个“三陪”,便有一万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不知你对她们的命运,是否作过深层的思考?

何:三陪小姐,终究是要从良的,随着年龄的增大,也没人再叫她们三陪,还有一个原因,随着年龄的增大,她们自己也有青春不再的恐惧感,就想从良,找个丈夫,安个家,生儿育女。三陪小姐走出来三陪,百分之九十是生活所迫。很多姑娘并不甘心自己被命运摆布,自己想去命运的潮流中搏一搏,能赢多少是多少,不愿意在家里窝着。多年前,我认识一个杭州来长沙的三陪小姐,聊天中她告诉我,她想干个一年、两年,赚个二三十万,再回家乡找个丈夫,开个店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她说,她们家乡,很多女孩子都是这样赚了钱,然后回家乡的县城或市内租个门面,开个小店子,过一辈子。这是社会问题,已经成了很普遍的现象,如今的中国,笑贫不笑娼,观念改变了,新的观念就是专门攻击固有传统的,这种笑贫不笑娼的话,在农村和城市广为流传,流传多了,人们就接受了。

彭:《永远是十七岁》是篇写初恋成为泡影的小说,感觉这种初恋故事里有很多遗憾和无知,众所周知,初恋基本上是失败的,这篇小说里有没有你的初恋?那个黄斌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何:《永远是十七岁》是一个定格,把一个姑娘定格在十七岁。许多人因初恋失败,因而多年后又回头去寻自己的初恋。十年前,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去见了他的初恋,那个在他心里一直很美好的姑娘形象坍塌了,从此再也找不到了,而在他见那个姑娘前,那姑娘在他心里一直是中学时代的样子,蓄着两根羊角辫,穿着那个年代里很好看的酱油色灯芯绒衣,笑容是那么纯朴、青春、稚嫩、好看。他对我说,可是那天他见到了他的初恋,完全变了,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了,变成一个感觉上很俗气的中年女人,四十岁了,十六七岁的她没有了,只能到记忆里去找了。

这给我的感慨很大,因为我也有初恋,我的初恋也和我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由于我那个朋友的提醒,我没有去见我的初恋,我怕那种感觉被毁,而只要见了面,被毁是肯定的,所以我就有了让初恋定格在《永远是十七岁》的创作冲动。我们这代人确实有很多懵懂无知的东西,这要怪那个年代,那个年代视爱情为资产阶级小情小调,不革命,因而把生理卫生课都取消了,仿佛女孩子来月经、男孩子夜梦遗精都是很肮脏的,必须从根子上剔除,其实那是既违背人性又有悖于人生理健康的,但那个年代可不管这些,说取消就取消。我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我一个很要好的同学告诉我,他得了绝症,生殖器喷出了液体,液体有股难闻的腥味。当时他十五岁,说这话时满脸痛苦,好像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我吓坏了,劝他去医院看病,以为他得了病,都不敢声张,两个人郁闷了很久,后来他告诉我,他听他们街上的一个男人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叫夜梦遗精。假如开了生理卫生课,这就不会让我们慌张。小说是写一种感觉,对那种初恋的美好回忆,老实说,有我一点初恋的影子,但不是全部,我不是生活在黄家镇,我也没有与我的初恋在趸船上初试云雨。

彭: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有一段写马春燕和刘老板跳“情调舞”。这“情调舞”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是很流行的,马春燕和刘老板因跳情调舞,有了那种关系,你对女人出轨怎么看?

何:我们每个人都喜欢音乐,但音乐有时候也乱性,在特定的场合,比如舞厅,当一对男女搂在一起跳“情调舞”时,男人和女人的脑海里会产生幻想。假如这个女人或这个男人,婚姻是失败的,在舞厅里充满浪漫情调的氛围下,也许就会把持不住自己。这样的故事,生活中很多。有的女人,进舞厅时,只是玩玩,一开始并没打算背叛丈夫,可是玩来玩去,就经不住丈夫之外的男人的诱惑了。在舞厅里,流行一句话,丈夫是一丈之夫,离开了那一丈,就不是丈夫了。情调舞之所以风行,是情调舞把女人搂得更近了,这一距离的缩短,丈夫就消失了。中间没有丈夫,有些事情就发生了。

不要大男子主义的只约束女人,女人就不能出轨?假如她的丈夫先她出轨了,不爱她了,她难道要把自己的青春和身体浪费掉才是好女人?那是傻女人。违背人性的话,我不说,违背传统道德的话,我敢说。传统道德大多是孔孟那里来的,而孔孟是看不起女人的,倒不是他们两人错了,而是古代人都大男子主义都错了,把女人看成生育工具,或看成纯粹发泄性欲的皮囊,这是不尊重女性。西方早在几百年前就不是这样看了。大男子主义,是不人道的。当然,我并不主张但凡女人,都去出轨,我只是不把女人出轨看成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人生就一世,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

(原载《创作与评论》2012年第2期)

责编:吴名慧

来源:创作与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