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羽毛球在安化（节选）

作者丨周克臣 纪红建

安化羽毛球苗子没有青黄不接，而是层出不穷。唐九红称霸羽坛之时，她的安化师妹们，小荷已露尖尖角了。

她们接过接力棒，沿着师兄师姐们走过的路，将羽毛球的希望，薪火相传!

1989年，龚智超走进了省羽毛球队大门;1992年，龚睿那、黄穗又双双跨进省羽毛球队的大门……

春风又绿江南岸!

然而，走近这个群体，就会发现，这班怀揣梦想期望破茧的安化孩子啊，要经受多少阵痛，付出多少辛酸与泪水，才能化作彩蝶，翩跹于江南之岸啊!

1989年9月，全国业余体校的羽毛球高手再次汇集益阳，在这里进行PK。安化羽校派出了龚智超、陈林等选手参赛。这一赛事的举行，不仅汇集了一流的小羽毛球高手，高水平的教练员和裁判员，也从五湖四海赶来了。

这其中就包括湖南省羽毛球队教练李方。作为运动员，李方打法积极，进攻凶狠，拼劲十足;而作为教练，她更多的是教学细腻，注重感觉。出生在常德601矿一个南下干部家庭的李方，是羽毛球运动健将，湖南第一个世界冠军获得者。矿山是男子汉的天地，最普及的是篮球运动。那时，就读于矿山子弟学校的李方受矿工们的影响，也爱上了篮球，12岁就参加了矿里的篮球队，并多次参加县里和地区的篮球比赛。1970年9月，她作为常德地区女子篮球队的成员，来到省城长沙参加全省篮球比赛。本是来参加篮球赛，却歪打正着，被当时的省羽毛球队教练看中了，认为她打羽毛球的前途比篮球要大得多，于是应招参加集训。1971年，她入选省羽毛球队。此时，她已经16岁。但李方对体育十分执着，对羽毛球十分着迷，训练自觉刻苦，沉稳刚毅，百折不挠。虽然她在羽毛球行业里出道算晚，但技术水平提高很快。1975年9月，在第三届全国运动会上，她与梁秋霞合作获女子双打冠军，女子单打第三名。1978年11月，在泰国举行的首届世界羽毛球锦标赛上，她与上海张爱玲合作获女子双打冠军，为湖南夺得第一个世界冠军。同年12月，她作为中国羽毛球队主力队员参加第八届亚运会，获得混合双打第3名，还和伙伴共同夺取了女子团体冠军。可谓羽坛功臣。

李方外表白晰、清秀、文静，内心却有一个炽热、刚毅的天地。这次来参加全国业余体校羽毛球赛，她有一个重要目的——选苗子。

龚智超和陈林都在这次比赛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一个拿了个第二，一个拿了个第三。特别是龚智超，更是让李方眼睛一亮。教练员选材，犹如沙海淘金，更多的是凭感觉。用心观察每一个小队员的潜力时，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去感觉小运动员尚未显露出来的潜质，去判断他们有没有感觉到羽毛球运动特有的节奏感和协调性。自然，还必须具备一定的身体条件，要有很强的领悟力。李方高兴地看到，这些潜质，龚智超都具备了。

“这孩子打是打得好，悟性相当高，就是个子不高，小不点一样，我担心她是否能长到比赛要求的高度。”李方感慨地说。

“李老师啊，你可别小看了这孩子，虽然她现在个头不高，但我预测了，她可能长到1米65。这批学生里，就她最有希望。”前来参战的文巨刚自然力挺自己的弟子。

“文老师，你说得很对，看得出，她的悟性和基本功都相当好。但从个头上来讲，担心她以后不占优势。”李方既矛盾又纠结。

“你先让她去试训吧，接触一段时间，我想你不会后悔的。”文巨刚说。

“文老师看准的人才，准错不了。”李方说。

这年夏，龚智超和陈林都被选到省羽毛球试训，除了龚智超她们，还有以后成为羽坛名将的吴慧敏等人。试训后，进省队的门槛，龚智超却未能轻松跨过去，经过安化教练的苦苦争取，省队教练的反复决策，龚智超终于被省队留下来，陈林却落选了。竞技体育也就是这么残酷，不过虽然她们两人分道扬镳了，但目的地一样，向着羽毛球的最高殿堂进发。安化妹子的脊梁是压不弯，意志是摧不跨的。

这次试训，龚智超才知道，李方是湖南羽毛球运动员中最早获得世界冠军的。在国家队的时候，李方的教练是陈福寿，陈指导对她特别关照，因为像她那种从篮球转到羽毛球的运动员比较少见。特别是她16岁才改打羽毛球更是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李方自己的这段历史，使她知道运动员要出道、要成材，是多么的不容易，有多少有潜质的运动员苗子啊，由于种种原因而未能被发现，或被扼杀了。优秀运动员苗子，其实就是“璞”，要经过许多人的不懈努力，才能雕琢成美玉。但是，不是每块璞都能被及时发现的，有些运动员苗子被发现后，得不到好的教练培养，不能成材;或者成材后，在以后的竞技场上，又被对手淘汰，终究未能登上竞技水平的最高峰。因此，“身登绝顶我为峰”的优秀运动员，其比例是相当低的，绝大多数人当了无名英雄，当了奠基石。因此，对优秀运动员苗子，李方特别珍惜，希望能发掘更多的人才。

在龚智超她们的印象中，李方有时候说话会比较凶，使她们非常害怕，但因为她们都从心底里敬佩她，所以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龚智超都会记在心里，总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从来不会想到去反驳她，违背她。李方不仅把她们当成自己的队员，更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觉得女孩子不仅应该细心、乖巧，还应该爱干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你在比赛的时候会给人家一种很清闲的感觉，感觉你很镇静，胸有成竹，看你的比赛是一种享受。龚智超后来“修炼”到了这种境界。

然而，因为身高的原因，龚智超进省队之路一波三折。

经过几天试训，李方看上龚智超了。但最终还是老问题困扰着她——龚智超个子小了。当时给带的队员指标有限，只有8个，而从身材上来说，比龚智超条件好的还大有人在。指标是何其的珍贵啊!领导也不太同意招进一个先天条件不好的队员。怎么办?只能发挥女同志以情感人的优势了。于是，李方坐进了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领导的办公室，说自己发现了一个好苗子，虽然个子矮了点，但她的协调性相当好，跑动很轻松，而且她的领悟能力很强，掌握动作比其他人快，处理球非常合理。印尼的王莲香个头不是也不高吗，她不照样在苏迪曼杯和世界杯上都拿了冠军吗?她还讲，如果龚智超不能进来，会扼杀一个优秀的苗子，她会遗憾终身。说着说着，李方激动了，流泪了。那位领导心想，既然你这位名教练如此坚决地推荐这个叫龚智超的小女孩，她应当会有过人之处，何况是你力争的，以后培养会更用心了!于是说，就让这孩子进吧。

“龚智超成为李方手下8个队员中最后一个迈进大门的。历史就这样选择了龚智超，结果她后来得了奥运会金牌。”文巨刚告诉笔者。

龚智超正式以湖南省羽毛球队队员的身份前去报名，已经是1990年春节后的事了。送她去报名的是父亲龚高提。20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泪花在龚智超眼里闪烁着。

那天下着大雪，山披玉甲，林裹白纱，大山像一位圣诞老人，戴上了兔绒般的白雪帽，以慈祥的目光注视着大千世界的风云变幻，也注视着龚智超和她的父母亲。

长期受着病痛折磨的龚高提又患了感冒，加上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对这个体质虚弱的中年汉子来说，是一种考验。但女儿的事，比天大，比命还值钱。他觉得，送女儿进省城，是一个父亲义不容辞的责任。

女儿要离家进城了，父母为她准备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穿的，生怕少了什么。大雪中，龚高提背着沉重大包小包，龚智超背了个小包出发了。妈妈谌瑞容放心不下，坚持要把父女俩送到安化县长途汽车站。

“同志，请问今天还有没有车到长沙。”龚高提问车站的工作人员。

车站工作人员指着外面的大雪，说：“这么大的雪，谁敢发车啊。天好时，从安化到长沙的路程都至少需要7个小时，碰上今天这样的大雪，路上的时间差不多就要翻一倍了。所以，今天所有的车都停发了。”

“哦!”龚高提显然有些失望。

“回去吧!”谌瑞容小声地说。

想着通知书上写的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报到，看着眼前的大雪，泪，从要强的龚智超的眼里流了下来。

“三三，你莫急。我们明天一早走，无论如何明天要赶到长沙报到，不会耽误的。你先回去吧!我们就睡在东坪。”龚高提对三三和谌瑞容说。因为龚智超在家排行老三，所以父母很亲昵地叫她“三三”。她的母亲至今还是如此称呼。

“不行，我等明天送你们上车后再回家。”谌瑞容说得很坚定。

于是，三人来到了东坪的一个亲戚家。虽然天很冷，但龚智超却丝毫感觉不到，因为有父母的关爱温暖着她。这一夜对于父亲来说，肯定是寒冷而漫长的。深夜父亲咳嗽不止。龚智超担心他的病又加重了。

第二天，雪停了。

“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把三三照顾好!”谌瑞容向出站的班车大声嘱咐道。

龚高提把头伸出窗外，挥着手，大声地说：“回去吧!回去吧!”

车刚开出安化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路也好走，只是雪正在融化，显得出奇的冷。父亲让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说，那是车里最暖和的地方，比较舒服，不会冷，而他自己就坐在女儿的后面。

大概走了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车突然坏了。当时，年幼的龚智超特别特别的怨恨那个司机，心想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让车坏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全车的人只能都下来等。

“我也不知道停车地方是哪里，但好在是条比较热闹的街，父亲就带着我去一个小店里吃了些东西，顺便烤烤火。他似乎还很乐观，和我有说有笑的，还和其他乘客一起聊天。足足等了三个小时，车终于修好了，我们重新上路。这时天已经黑了，车开得很慢，一直不敢快走，而且半路上还走错了，等到长沙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龚智超回忆说。

车停在了长沙火车站。父女俩下了长途车以后，只感觉周围是那么的安静、寒冷。公交车肯定是没有了，出租车司机也回家睡觉了，他们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车。

“三三，运动员就是要多吃苦，走走路也可以锻炼人的意志，你说对不对?再说了，从火车站到省体育运动学院也不是很远……”龚高提怕女儿不愿意走路，于是鼓励她说。

“没事，爸爸，我能走的。”龚智超懂事地说。

于是，父女俩向前走着。那时长沙街上人还不是很多，加之天冷，出来的人也少。龚智超紧紧地跟在父亲的后面。

身体虚弱的龚高提喘着粗气，额头上直冒冷汗。

“爸爸，我给你背个包吧。”龚智超看着累得不行的父亲，说道。

“没事，爸爸背得起。”龚高提坚定地说。

父女俩踏雪默默地走在阴冷阴冷的路上，只听见脚下的积雪“嘎吱嘎吱”作响，也不知走了多久。

“有点口干了，买点水喝吧!”龚高提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可父女俩看到的只是一片暗淡的灯光，小店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走吧!没事。到体院再喝。”龚高提说。

走了一会，龚高提突然笑了起来，说：“这里到处都是雪，雪是能解渴的。”于是，他就真的用手捧起雪，大口大口地往下吞。

这一幕，给幼小的龚智超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她心里难受极了。爸爸身体有病，吃这么冰冷的雪是会加重的。上天为什么要爸爸与自己一起在这里吃苦呢?

父女俩就这样走了很久，总算走到了位于长沙树木岭的省体院的山坡下面。从这里再走到山坡上的运动员宿舍，大概也就15分钟左右的时间。可就在他们刚上坡的时候，龚高提突然昏倒了。

“爸爸!爸爸!”龚智超吓得大哭起来，“我不练球了，我要回家干活，挣钱给你治病!”

即便龚智超大声叫喊，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好在父亲很快就醒过来了。

“三三，爸爸没事，爸爸没事。你一定要好好练球，爸妈这么累、这么苦，就是为了你有出息!”龚高提摸着女儿的头说。啊!父爱如山啊!

“好的，爸爸，我一定努力打球!”龚智超攥着父亲的手，看着他那充满期望的眼睛，使劲地点着头。

随后，龚智超不知一下子哪来那么大的劲，拼命地扶起爸爸，抢下他背上的行李，一步一步走到了体院宿舍。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那充满期望的眼睛时常在龚智超的眼前晃动。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让父亲满意，才能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其实，此时龚高提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只是没有及时发现。而这个坚强的父亲，一直拖着这样的身体，直到1992年上半年到医院检查时才知道，他的肝有问题。龚智超每次去看父亲时，总会听到妈妈问姐姐医药费报销了没有。她想，那时候家里已经垫付不起医药费了。每当问起这些时，她妈妈只是嘱咐她，专心打好球就行了，这些事不用操心。

1992年8月，龚智超正在丹东参加国家少年队的集训。去之前，她听妈妈说父亲的身体还是不好，得经常去医院看病，但是还没有检查出过于严重的症状。集训期间，每次打电话回来，妈妈总是问她集训结束后有没有假期。龚智超也没多想，只是说不清楚，说教练不放的话自己也没办法。

“现在想来，那时候恐怕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家里又怕影响我的训练，没敢告诉我。”龚智超对笔者说。

从丹东回长沙时，家里突然来了一封急电，说父亲病重，要我速归。龚智超当时吓坏了，可她还是往好处想，是不是妈妈怕教练不让她回去，所以才这样说的。而事实上，龚智超的教练已经到医院看过她父亲了，知道他的情况，看过电报之后，马上让她回去。

那时，龚智超的家已经随湘华机械厂从安化搬到株洲了。回到家，妈妈没有直接带她去看父亲，而是先把她带回家。

“你爸爸得的是癌症，医生说大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妈妈说。

然而，这个在羽毛球场上坚毅无比的孩子，此时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就只知道哭，哭得很伤心。

“三三，你不要哭了，特别是看到你爸爸后不能哭，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全家人都瞒着他。你要开心一点，装作没事一样。”妈妈嘱咐着说。

虽然龚智超准备得好好的，但走进病房一见到父亲，还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是肝癌啊!很痛的，什么都不能吃，要经常去做化疗，回来时也很痛苦，看得我心都碎了。”龚智超擦着脸上的泪花、抽泣着说，“到了晚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了，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对生活和家庭的留恋。不久后，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即使在他病重的那段日子里，龚高提仍然很关心女儿打羽毛球，每次见到女儿都不忘嘱咐，要好好练球。女儿年龄还很小的时候，就希望女儿将来有出息，能当世界冠军。他家刚从安化搬到株洲去的时候，还是租的房子，龚高提就在墙上做了一块板子，上面挂着女儿在地区、在省里、在业余体校比赛时拿到的奖牌，还在上面还写了一句话——向唐九红学习!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作为父亲，他希望女儿有一天也能像唐九红那样拿到世界冠军，为国家争光，也为家乡人民争光。后来，龚智超哥哥告诉她，父亲在世时老跟他说，三三的体质太弱了，要我们多给你补补身体，这样能够长壮一点，在比赛的时候就不会吃亏。

“当我站在悉尼奥运会冠军领奖台上，看着我们的国旗在国歌的伴奏下冉冉升起时，我一直在想，如果父亲能看到这一刻就好了，可惜，他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遗憾!”龚智超说。

进入省队后，李方对她们训练抓得特别紧，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练力量。因为这批队员去省队之前，在力量方面的训练基本上没有大的强度，到了省队后，为有助于队员身体成长就要增加一些力量的训练。

每天早上6点多就起来出操，不管是刮风、下雪，还是炎炎烈日，从未间断。到球馆后，她们每人都是拿着个小哑铃，练一些手腕、手臂的力量，手指与手掌之间的肉经常磨破，磨得特别痛，痛得龚智超都想把哑铃扔了。她们有时也想悄悄地偷懒，但每次都逃不过李方的眼睛。

虽然李方对队员要求严格，但她却用成绩印证了一句老话“严师出高徒”!以后的20多年里，她的许多弟子已经成为奥运冠军、全国冠军。龚智超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李方被公派到泰国去学习。走的时候她还是放心不下龚智超，不是怕她没有技术，也不是怕她不能吃苦，而是怕她自信心不足。

“你看王莲香，多矮呀，个子还没有你高呢，她都可以拿到奥运会冠军，而且她的打法也属于拉吊型的，她甚至比你还要保守，基本没有什么进攻，这样的打法更难，你的打法上面还有一些进攻，还有一些自己的特长，你完全有可能像王莲香那样打出来。”李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我知道了，李老师。”龚智超小声地说道。

在人们眼里，龚智超是世界冠军，是奥运冠军，风光无比。其实，除了她年幼时家庭的贫困，她的运动生涯也并非一帆风顺。不论是进安化羽校，还是进省队，以及后来进国家队，她几乎都是磕磕碰碰。面对挫折，这个安化妹子也曾消沉过，甚至两次萌生退役的念头。

第一次发生在她父亲刚过世不久。料理完父亲的后事，龚智超就带着悲痛的心情直接回到了省队。父亲的去世和家里的现状，令她的心情无法平静。她无法集中精力打球了。

“李老师，我不想打球了。”一天，龚智超对李方说。她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球上，而是回家陪伴悲伤的妈妈。

“那怎么行!你爸爸生前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拿到世界冠军，要是你现在不打了，就等于辜负了你爸爸，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你说是不是。你应该争气，更好地训练，把成绩打出来，用冠军去回报你爸爸。”

责编：吴名慧

来源：省作协网站